第二十八章 再見宮主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dòng)月黃昏。不想這火燒眉毛的時(shí)候,陌玉還有閑情來這方雪香云蔚亭賞景。昭若呼了口氣,只倚了美人靠坐下。
石桌上的一張宣紙被一塊靈璧石壓著,在夜風(fēng)中上下翻飛,像一只不得掙脫、卻又要振翅的蝶。昭若覺著奇怪,就取下瀏覽。紙上畫著入土為安,靈魂出竅,陰差取魂,以及漫漫黃泉路,幽幽孟婆湯。昭若怔了一下。
皎潔的月光傾斜下來,落在正烹茶的陌玉身上,泛出一種與世隔絕般的潔凈,仿佛超脫生死、跨越三界。
“這便是世人的歸宿。自媧皇造人,便有了肉身入土,靈魂入冥,六道輪回,故周而復(fù)始。不過,并非所有的靈魂都會(huì)入冥,亦非所有的靈魂都可輪回,更非所有的靈魂永世不滅?!蹦坝襦嵵氐氐溃p目一瞬不瞬地盯著昭若。
昭若愣了一下,眉毛不經(jīng)意地一蹙。不知陌玉公子何以不談救人的辦法,反而感慨生死輪回,看來老話說得對(duì):神仙心,海底針。遂笑了笑,道:“人活一世其實(shí)也好?!?p> 陌玉深深地嘆一口氣,似下了什么決心:“倘若用你的一世換四殿下的半生性命,你可愿意?”
言下之意:要救殿下她需脫離生死輪回。昭若怔怔地望著陌玉的雙眼,但見那若太穹池水般清澈、能洗凈人間一切繁華的眸子中泛起若隱若現(xiàn)的漣漪。茶水煮好了,水霧騰騰而升。瞬間,她的眼前朦朧起來。陌玉又道:“普天之下能救四殿下的唯有一人——地羅宮宮主。但有求地羅宮者必簽下生死契,生生世世效忠地羅宮。曾聽聞?wù)讶艄媚镆娺^地羅宮宮主,并用一滴血換了一見親父。便是那位宮主了。”
說起地羅宮,昭若不禁一身哆嗦,眼前開得正盛的白梅似都變了梅骨頭了?!芭?!是他!他其實(shí)人不壞,就是那地方恐怖了點(diǎn)。若生生世世待在那地方就......”昭若的雙眼灰暗,可思及方才大殿上的種種,又換了一番心境,道:“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jí)浮屠,何況還是兩命。沒事兒,佛祖定會(huì)保護(hù)我的。只是不知如何才得見著宮主?”
陌玉倒了杯茶,溫言道:“不著急。天地萬物講究機(jī)緣。地羅宮宮主神通廣大,他知道你想見他,定會(huì)帶你去的?!?p> “可四殿下只能撐七日。他不會(huì)讓昭若等很久吧?!?p> 陌玉輕搖著頭,“地羅宮從不失信于人?!?p> “哦!那會(huì)回不來嗎?”
“倒是未曾聽說地羅宮不放人的事?!?p> 如此,昭若方松下一口氣。想來走一趟地羅宮不過一場夢游閻王殿,至于那生死契,人都回來了,何以成契,再說,脫離生死輪回,唯有修道成仙或往生極樂。
“那就借陌玉公子吉言了?!闭讶魳泛呛堑刈隽藗€(gè)揖。
一陣風(fēng),一場夢,果真眨眼的功夫,昭若就到了地宮。她不知道怎么去的,卻是一睜眼就見到正熊熊燃燒的丹爐。地羅宮宮主依是戴著一張猙獰的面具,令人望而生畏。
“你來了!”宮主端坐于寶座,食指指向丹爐。
再聞噼里啪啦燒骨頭的聲音,昭若倒是沒那么怕了,但一低頭見到橫七豎八的骨頭,還是心顫了顫。俗話說,眼不見為凈,遂她速抬頭,道:“昭若欲向?qū)m主討要雷公藤的解藥?!?p> “地羅宮辦事的規(guī)矩,姑娘怕是知道的?!睂m主放下右手,輕輕在扶手上一拍,頃刻,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從丹爐中飛出,落在昭若手中。蝴蝶一振翅,竟然變了帛書。昭若眨巴著眼,不由驚嘆:“哇!宮主真厲害啊。以前,昭若就見過市集上玩雜耍的,能將一個(gè)銅板變兩個(gè)、三個(gè)。這回兒又見識(shí)了?!?p> 宮主嚴(yán)肅地輕咳了一聲,道:“這是陰陽蝶,也是生死契。它吸了你的血就成契了。”
“?。∥业难。 闭讶粜囊换?,手一抖,那原本黃蠟蠟的帛書突的變得血紅落在雪白的骨頭上。又是眨眼的功夫,那血書變回了蝴蝶。蝴蝶一振翅,飛向了地羅宮宮主。宮主空手一招,手上便多了一個(gè)晶瑩透亮的罐子,再是一舀,那蝴蝶就進(jìn)了罐子。
“這就簽好了?”昭若心中好笑,一沒畫押,二沒摁手印,這算哪門子的契約啊,“那、那既然簽了,你該給我解藥了吧。”
宮主收好罐子,慢慢地走近昭若。昭若竟是一步一步向后退。眼見又要撞上那似門非門,似墻非墻,畫滿達(dá)貴拿奴隸作樂的土墩,昭若急了,忙道:“宮主已經(jīng)得了想要的,就別為難昭若了?!?p> 這時(shí),宮主倒是停住了腳步,卻是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昭若的腦門,道:“雷公藤的解藥就是你的血。”
昭若一詫,眼睛睜得老大。她大老遠(yuǎn)地跑這鬼地方,又是供蝴蝶喝血,又是簽什么生死契的,就得了這輕飄飄云淡淡的十來字。她實(shí)在難以置信,便問:“為什么是我的血?”
“因?yàn)槟愕难兄幌⒌牧α?,能讓朽木回春,萬物復(fù)蘇?!钡亓_宮宮主邊說邊轉(zhuǎn)身向?qū)氉獠蕉ァ?p> 昭若剛松過一口氣,緊接著愣了大半天。她只知自己是掃把星,遇誰誰亡,怎么在地羅宮宮主嘴里竟成了靈丹妙藥。這時(shí),她的眼瞪得更大了,滿目皆是難以言喻的驚喜。可這副好表情卻被宮主口中冒出的“不過”二字忽的沖得蕩然無存。
“你的血腥味太重,而且缺少佛靈,不可直接使用。所以,還得用佛家至寶七彩琉璃珠去腥增靈?!睂m主緩緩地道來。
昭若火熱熱的一顆心涼了大半截。早些年,她倒是聽靜宣師太說起過七彩琉璃珠。說原是西域供奉給漢朝皇帝的賀禮,能佛光普照,保國泰民安,如此皇帝當(dāng)尊神似的供著,后來幾經(jīng)戰(zhàn)亂,也就更換了好幾位主人。
“聽聞,七彩琉璃珠藏于報(bào)國寺的雷音塔塔頂,可是,雷音塔日久失修,已經(jīng)不能登了?!闭讶舻?。
“不能取就召?!睂m主抬手一招,憑空又多出來一個(gè)紅彤彤的花瓣?duì)畹氖^,“此為赤璧。你拿著它站在雷音塔底,再念上召喚咒,七彩琉璃珠自然而然就下來了。”
“真的?”昭若不敢置信。她可只聽說過磁石能在一尺之內(nèi)吸剪子、刀子什么的。
“地羅宮既是收了你的契,必是不失信于你。”宮主再是一招手,他的另一只手上就多出一個(gè)古木盒子,“這本古籍上記載著使用赤璧的方法,你拿回去好好看看?!?p> 昭若甚是高興,“那太好了!只要在子時(shí)偷偷潛入報(bào)國寺,再用這塊石頭召喚來七彩琉璃珠。隨后,再用我的血淌過七彩琉璃珠,這樣雷公藤的解藥就配好了。”
地羅宮宮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長臂一揮,赤璧和古籍就到了昭若手中。昭若托著兩件沉甸甸的寶貝,看著丹爐里滋出的火光,竟突然覺得特別的明亮。
“對(duì)了,不知可否向?qū)m主再賜教一個(gè)問題?”昭若撓了撓后腦勺,裝出一點(diǎn)兒可憐樣,“昭若知道宮主答題都是要收點(diǎn)兒什么的。宮主盡管說,只要昭若能辦到必是滿足?!?p> 昭若剛得了答案又來問問題,倒是令宮主詫了詫。但見他弄了弄寬大的衣袖,道:“一年未見,你不一樣了。上一次,你的眼中是膽怯和恐懼,這一次,多了些堅(jiān)定和信任?!?p> “這就叫時(shí)隔三日,刮目相看,物是人非,時(shí)過境遷。”昭若眨巴著眼盯著那張恐怖的面具,卻是沒了畏懼,反是有了期待。
宮主搖了搖頭,“可惜,地羅宮一人一生只接待一次。而你已破例來了兩次。”
“這樣??!”昭若垂下頭,有點(diǎn)兒小小的失望。不過,僅僅片刻,也不知是什么改變了宮主的想法,卻聞宮主道:“好吧,俗話說,一事不過三,那就再破例一次。不過,這禮還是要收的。聽聞,你調(diào)香甚好,就用你做的香換這個(gè)問題的答案吧。”
制香?這兒一沒花、二沒果、三沒天然香料,可如何制香,難不成拿那些骨頭啊。昭若渾身一陣哆嗦,手往衣袖里一揣,忽是有了主意。隨即,掏出一個(gè)小布袋,道:“不知宮主喜歡什么香,這個(gè)可好?”
宮主左臂一揮,小布袋就像自己長了腳似的,到了宮主的手中。他嗅了嗅,問:“這香倒是特別,叫什么?”
昭若道:“還沒起名。只要宮主喜歡就好。”
“這里有梅、松、竹的味道。那就叫冷香吧?!?p> “宮主說什么就是什么?!闭讶敉Ω吲d的。雖然這香本是要贈(zèng)予陌玉感謝救命之恩的,不過,現(xiàn)在能得一答案也算值了。見宮主收下冷香,昭若續(xù)道:“宮主可知如何讓水仙開出紫花?”
“那需要紫水仙的種子?!闭f罷,宮主一揮手,數(shù)十顆黑色的小種子就出現(xiàn)在昭若手心里。
昭若眨巴了兩下眼睛,低頭看看種子,又抬頭望望宮主。原來這世間真的有紫水仙啊。“多謝!多謝!”轉(zhuǎn)身就要走,卻又想到什么似的,又轉(zhuǎn)過身,賠著笑,撓著腦袋,露著一副不好意思的小表情,道:“可不可以再問個(gè)小問題?”
“昭若姑娘真是問上癮了?!?p> “這次真的、真的最后一個(gè)問題了?!闭讶舭桶偷赝亓_宮宮主,不想宮主真的憐香惜玉了。
“好吧!你且說說!”
“就上一次,宮主說,若昭若把白虎玉獻(xiàn)予大司馬就能見父親,可惜昭若不記得見過父親。還望宮主指點(diǎn)?!?p> 宮主沉靜了一會(huì)兒,道:“你父親就是司馬獄的囚犯。你與他聊過一日,也見過一面。”
“原來是大叔!”昭若又愣住了。一年的光陰沖淡了一日的記憶。即便此刻她知道大叔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卻很難憶起他的聲音,唯有那塊遮面的白布。腦中突的空蕩蕩的,卻本能地又問:“是誰害了他?”
這回兒宮主不答了,只長臂一揮,送了一碗綠油油的東西過去。
“地羅宮已經(jīng)為你破過例了。你回去吧?!?p> “不是!我......我......”昭若還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嘴巴不受控制地張開,綠油油的東西自個(gè)兒傾入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