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家宴公案
昭若懷揣著興奮、歡快、新鮮、緊張，踏上長清大殿。
乖乖！皇室宮殿果真非比尋常。放眼望去，皆是氣勢宏大的金燦色，四壁還點(diǎn)綴著倒鈴般的花朵，花萼潔白，花瓣透著深淺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長安城最頂尖的一幫子人兒各自安坐，互相攀談。這幫子人中，昭若認(rèn)識的也就安樂公主一人，但眸光怪異，面色詫異，瞧著她，仿佛她是不請自來的客人。也的確，她算得上不速之客。安樂公主身旁坐著的那位大人物，那穿戴可謂流光溢彩，金鳳冠、白玉鐲、瑪瑙串，樣樣是絕品，件件是佳作。昭若估摸著她便是邀自己的太妃。只是談話為何不找個(gè)僻靜的地方，偏偏眾人云集？正是匪夷所思，卻更是咄咄怪事。一俯首，就見四殿下拜跪于眾人。殿下好歹是皇室出生，雖說身份低于太妃、皇帝，但也不至拜跪于一群皇親國戚面前吧。多丟臉！昭若怕自己認(rèn)錯(cuò)，就仔細(xì)地瞧，認(rèn)真地瞧。這時(shí)，聞一侍女喝道：“大膽！皇家圣地豈容你放肆！見了太妃、皇上還不下跪！”
對！對！跪！跪！昭若趕忙俯首拜跪。
太妃面色高深，語氣緩和著道：“聽聞前段時(shí)日，四殿下得了個(gè)了不得的書童，不僅懂得栽花調(diào)香，還略通佛經(jīng)道理。你便是那書童？”
昭若心中暗喜。實(shí)話說來，她竟不知自己如此出類拔萃。遂謙虛著道：“娘娘繆贊了。奴婢只是班門弄斧、略懂皮毛。若是與宮中的大師相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p> 太妃又道：“本宮還聽聞，陌玉甚是喜愛你調(diào)的香，能將他留在府上授課都是你的功勞。想來后宮三千、府上三百，竟都不得陌玉歡喜，反倒你留住了他。真是不一般?。 ?p> “哪里！哪里！為殿下效勞乃是奴婢的本分！”昭若樂呵呵地道。言下之意：太妃要打賞？打賞！她可最喜歡了。太妃尊為周國第一夫人，肯定出手闊綽。昭若差點(diǎn)兒掩不住心中的歡喜。不想太妃竟拋下一問話。
“你是何日去了輔成王府？”
“就去年初一。奴婢還記得那日廚房的香糕可是十里飄香?！闭讶粢粋€(gè)興奮，洋洋得意地道出了實(shí)情，道畢還沒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直到四殿下抬首，一雙似將她生吞活剝的眼睛精準(zhǔn)地投來，方發(fā)現(xiàn)說錯(cuò)話了?？上?，亡羊補(bǔ)牢，為時(shí)已晚。
但聞太妃續(xù)問：“如此說來，你到府上卻是一年有余，那為何賬簿上記載卻只半年有余？”語氣忽的變了質(zhì)問，昭若只感耳邊一轟，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審起案來還真跟四殿下一個(gè)模子里刻出來的。審案？這時(shí)，昭若才覺察出問題，頓時(shí)，目瞪口呆。完了！完了！沒有府牌不得進(jìn)出王府，沒有身份不得上下水榭！方才那么一交代，不是送死的節(jié)奏。
昭若正不知所云，不曾想又來個(gè)火上澆油的。但見一團(tuán)紅光從安樂公主眼中燃起，閃電般劃過殿堂，直直射向昭若方向。
“昭若原來你竟是女兒身。你為了做四哥哥的書童，不惜編造謊言，欺瞞身份?！蹦锹曇舨淮?，卻是鏗鏘有力，像女將軍發(fā)號施令。
昭若耳邊又是轟的一陣，尚是來不及為自己辯解，就聽那幫貴胄親戚們竊竊私語。
“原來四哥不是斷背的，真是害小弟一身冷汗。”
“平日里輔成王看著正經(jīng)，娘娘說了幾門親都沒樂意，竟不知看上這調(diào)調(diào)的?！?p> “難怪太妃娘娘......哎！何不直接通房?！?p> 斷背、調(diào)調(diào)、通房......殊不知皇室貴族通用的言語高深莫測，她一介小人物一句也沒聽懂。這時(shí)，四殿下立了起來。這一站立竟是堵住了一竿子人的七嘴八舌。
隨即，恭敬地道：“母妃，乃是兒臣讓管事少記錄了半載，亦是兒臣讓昭若女扮男裝留在府上做兒臣的侍童?！?p> 太妃細(xì)長了雙眼，緩緩地問：“為何緣故？”
四殿下銳目一掃，停在昭若頭上，卻只道了兩字：“投緣！”
緣？既非同年同月同日生，又無同族血緣關(guān)系，何以緣字一說。難不成親爹爹不是趙將軍，而是......昭若眼中精光一輪，似見到萬丈光芒，忙道：“稟太妃娘娘，殿下的意思是活一世非慈悲，活百世亦非慈悲，普渡眾生方為慈悲。殿下乃是同情奴婢自小無父無母，尋親尋至半路走投無路才收留奴婢的?！?p> 話音剛落，但見四殿下的面色若一條銀河直落三千尺，目中一團(tuán)刀光劍影騰騰而起。這煞氣直叫人寒心。
再觀太妃，反倒繞有興致地笑了笑，道：“尋親尋至輔成王府。你倒說說是怎么回事？”
何為作繭自縛，何為自食其果。哎！這便如此！本就不好細(xì)說入府一事，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繞了回來。昭若細(xì)細(xì)一想，半分坦然，半分不安地道：“說到入府，自然是王府招兵買馬，廣招婢女的時(shí)候。奴婢不才，卻是略懂制香焚香，正巧又遇上陌玉學(xué)究授課一事，陌玉學(xué)究喜香，聞香方侃侃而談，如此方得管事賞識留了下來?！?p> 昭若自感對答如流，不曾想?yún)s入不得太妃的耳。只聽太妃一句：“一派胡言！”緊接著，哐啷一聲，上好的玉樽碎了一地。昭若趕忙行俯首大禮。其他親戚算是看明白了：太妃這是故意搞大事情殺雞給猴看呢。
“你可知罪？”太妃逼問。
罪？！她犯下的罪可是能羅列一籮筐了，只是認(rèn)罪就要受罰，看太妃的架勢是死里打的，不能認(rèn)，絕對不能認(rèn)。昭若壓低額頭道：“活著，即是罪孽；有情，就會(huì)相欠。”這話引眾人深思。
可惜，于太妃，越是投機(jī)取巧，越是推波助瀾。太妃盯著四殿下，冷冷問昭若：“你究竟受何人指使去害輔成王？”
話一出口，眾人皆先一驚，后一嘆。何人如此大膽敢謀害親王，不過掰掰手指也能算出來。安樂公主更是氣鼓鼓地看著卑微的昭若。想來她還把他當(dāng)朋友，卻是狼子野心以怨報(bào)德。
昭若一臉無辜地抬起頭。殊不知是一入宮門深似海還是太妃腦大思維異，竟然推斷一只小螻蟻要啃掉一頭大白象?！皼]有！沒有！”昭若急急否認(rèn)，雙手搖得像撥浪鼓。
“母妃勿要聽信讒言、隨意揣測。昭若不過邕府上一婢女，絕無害人之心。”四殿下若昭若一般急急辯駁。
同樣著急的還有安樂公主。但見她一跺腳，呼道：“四哥哥，你為什么要護(hù)著這只披著羊皮的狼？”
反倒靜默許久的皇帝說了一句公道話：“母妃可有證據(jù)？”
太妃冷眼昭若，令道：“帶阿諾來?！?p> 昭若一愣，四殿下一頓，安樂公主一詫，其他人自是有喜、有悲、有驚、有恐。
太妃萬事俱備。一會(huì)兒，阿諾就被兩個(gè)小婢壓上殿來。好好的一頓飯局竟是糟蹋成一場公案。
昭若頓感大事不妙，只是她不明白阿諾與她陷害輔成王有何關(guān)聯(lián)。
“奴婢阿諾叩見皇上、叩見太妃娘娘！”阿諾盈盈拜跪。
太妃啜了口小酒，質(zhì)問道：“你且說說你與昭若如何識得？在何處識得？”
阿諾小聲地道：“前年年末，奴婢在朱雀大街偶遇一相貌極佳的公子。他給了奴婢五十兩金，還承諾讓杜家酒肆生意興隆，條件是親自照顧一位幾經(jīng)氣絕的姑娘，且不得讓第三人知道此事。奴婢一時(shí)貪財(cái)，就接下了。后來，奴婢把那姑娘偷偷帶進(jìn)府，還謊稱是奴婢的妹妹。那姑娘便是昭若?！?p> “可知那公子是誰？”
“起初奴婢不知。但有一日，奴婢在報(bào)國寺路口，再遇那公子，只聽那公子喚一位坐在金車?yán)锏拇蠊偃藶橹鞴！?p> 縱觀周國，只一人敢大搖大擺地坐金車。此刻，昭若終于知道從司馬獄到輔成王府發(fā)生的事，而她入住輔成王府不是上天眷顧而是刻意安排，只是，這番蓄謀所謂何事？若非阿諾今日提及，她幾乎要忘了那些疼痛和掙扎。
“后來，奴婢沒有守好這個(gè)秘密。爹爹知道此事后，找過那大官人，再后來酒肆被查，爹爹他......”阿諾哽咽了。
“你可知那公子口中的主公是誰？”
阿諾咬了咬牙，道出三字：“宇文護(hù)。”
皇帝都要禮讓三分的大司馬豈是一個(gè)小丫頭可以直呼其名的。眾人皆是一驚一乍。掐指一算，這丫頭命不久矣。
轉(zhuǎn)瞬，太妃逼視昭若，厲聲喝道：“昭若，你還有什么要解釋的？”
“奴婢......”昭若想說些什么，卻是忽的停住。片刻，抬起頭，看了一眼身旁拜跪的阿諾，答道：“只要太妃娘娘放過其他人，昭若愿意承受一切。”
阿諾亦抬頭，看去昭若，卻是面癱般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