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路京城
天空沒有星子,更沒有月亮,漆黑得像一個大洞,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一個女孩裹著一件破破爛爛不合時令的麻布衣哆哆嗦嗦地藏在一個黑乎乎的小角落里,嘴里啃著一個臟得幾乎連狗都嫌棄的白饅頭。這個饅頭是兩天前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給她的,也是十天來她收到的唯一一個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她不舍得一下子吃完,就啃兩口,收起來,再啃兩口,再收起來,一直吃了整整兩天。啃完這個饅頭,她就不得不離開這里了,雖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該去找誰,只記得靜宣師太臨終前給了她一塊和田白玉,并讓她去找親生父母,可是天地之大,人海茫茫。
長久以來,她一直以為靜宣師太就是她的親生母親,但是師太既不收她為徒,也不讓她叫娘。起初,她以為她的出生是師太的丑事,不能宣揚,直到師太離世,她才知道是親生父母丟棄了她,而丟棄她的時節(jié)正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的季節(jié)。
師太想著這個女孩缺愛,便取名“昭若”。
昭若自小聰明,跟著靜宣師太學(xué)了不少佛、道之法,但蹊蹺的是師太從來不讓她走進(jìn)佛堂,即便是向菩薩叩首,也只允她門外跪拜。其他小尼說,昭若晦氣,進(jìn)了佛堂會毀了佛祖的金身。昭若不信,為了此事,不停地向靜宣師太追問緣由,師太只說萬事萬物只一“緣”字。昭若不明其理,直到這次來長安尋親。
昭若剛到長安城時,只覺得十里長街,車水馬龍,花燈璀璨,人聲鼎沸。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新鮮玩意,她都是平生第一次見,特別是見到了蓮花形狀的酥餅,就忍不住去拿,結(jié)果讓店老板趕了出來。那時候,她才知道長安的東西都是明碼標(biāo)價的,償付的方式是一種叫“五銖錢”的貨幣,而要獲得這種貨幣只有干活。
在長安,做一天迎賓是十株,端茶倒水是十五銖,廚師三十株,管家、賬房先生自然再多一點。昭若一沒經(jīng)驗、二沒特長,三不認(rèn)識熟人,想要在長安立足,自然只能從幫廚開始做。幫廚的工資是一天五株,錢雖少了點,但昭若做得挺開心,還跟著大廚偷學(xué)了一點做菜的小竅門??上?,才過一月,這家店就發(fā)生了一件很邪門的事:接二連三地發(fā)生客人吃了東西惡心嘔吐的現(xiàn)象。老板徹查廚房也沒發(fā)現(xiàn)異樣,最后只能歸集為人邪,而邪門的人非昭若莫屬。之后,昭若又干了幾家酒家,奇怪的是無一例外都發(fā)生了相同的現(xiàn)象。從此,長安城內(nèi)再無店家敢用昭若。
沒得做幫廚,那就去大戶人家做小丫頭吧,可昭若做小丫頭事小,惹出的禍?zhǔn)麓?。凡有昭若在的那戶人家不是有人遭遇兇殺,就是有人不幸溺水而亡。有戶姓田的人家請了道士給宅子去邪,道士一進(jìn)宅子就說有妖氣,而那個身附妖氣的人就是昭若。自此,長安城再無她的容身之所。
長安城的人見了她不是躲就是趕,不是趕就是打。一時間,她都不敢白天出門,只等著夜黑人靜的時候,出來找點大戶人家或者酒家扔出的殘羹剩飯。
吃完饅頭,她躡手躡腳地走出小角落,像貓一樣無一絲落地的聲響,似乎一點點的聲音都會招惹到不干不凈的東西。走過田戶人家的時候,她朝門口看了許久,大白燈籠還高高掛著,田老夫人的五七還沒過完。
田老夫人信佛,而昭若學(xué)過不少佛理,自是能跟老夫人說上話,特別招老夫人疼愛。平日里,不僅教昭若彈琴書畫,還處處維護(hù)。可好景不長,田老夫人原本好好的身體突然就得了病,上吐下瀉不止,隨后沒幾日就歸了西。
昭若屈膝跪下,三叩首。
這時,空氣中涌動著一種詭異的凝重,像是在另一個不屬于人類的世界,抬頭見不到天,低頭見不到地。四周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吱嘎聲。
“昭若,拿你的命來償我的命!”
陰冷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地夾雜在吱嘎聲中,像鬼魂前來索命一樣。
昭若嚇得渾身發(fā)抖,趕忙蹲了下來,拿衣服裹住頭,嘴里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昭若是人,不是妖,昭若沒有害人之心,沒有害人之心?!彼桓冶犙?,害怕一睜眼就看到一張慘白的臉孔,頭發(fā)披散,眼睛突出,嘴口還留著血。小時候,她聽靜宣師太講過惡鬼吃人的故事。師太說,惡鬼是那種死得很冤,戾氣無法消散的鬼,他們常常漂浮在空間,尋找報仇的機(jī)會。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昭若緊抓著衣服,額頭幾乎要碰到地上。但就在此時,她突然感到右臂的肩膀上有重壓的感覺,越來越重,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白唛_!走開!”她念叨,眼淚幾乎都要流了出來。她才十二歲,大千世界還沒好好地看上一回,怎么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走呢?
“姑娘!”那個重物發(fā)出了聲響。
她可是女扮男裝,怎么就被一眼看出是姑娘?鬼、一定是鬼。昭若愈發(fā)地害怕,毛骨都一根根地豎了起來,但想到,師太說的做人對得起天地良心即便惡鬼在世也不怕,就稍稍松了一口氣。她掀開罩在頭上的衣服,就見一只血手放在她的臂膀上,新鮮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肮戆。 彼辛似饋?,連忙又將衣服罩回到頭上,但聽那血人說:“姑娘莫怕。”方松下一口氣。
昭若顫抖著手再次掀開衣服,借著不遠(yuǎn)處掛著的白燈籠微弱的光,看去那血人。這次,她看清楚了。那人的胸口被劍戳了六、七個窟窿,窟窿口源源不斷地流淌出冒著熱氣的血液,就連影子都在冒煙。第一次見這么一個鮮血淋淋的人,昭若打了兩個冷隔,差點兒把剛才吃下的饅頭吐出來。
“你、你怎么了?”她立刻推開那只壓在她肩膀上的手。但就這么一推,那個立得東倒西歪的人頃刻倒地,還一動不動的。他死了?昭若嚇壞了。想來遇到她的人都沒好下場,不免有些對不住那人,就雙手十合著道:“這位公子啊,我不是故意要推開你。如果你覺得累了、痛了,就在這里休息一下。我就先告辭了?!卑瓮染鸵?,卻被一只血手拉住。隨即,另一只顫抖著的血手從血衣中取出一封帛書。
“把、把這個交給大司馬?!蹦侨藥缀跏怯米詈笠豢跉庹f了這句話,說得含糊不清、軟綿無力,昭若只隱約聽到“司馬”兩個字。她打開帛書,里面空無一字,只有一幅畫工精湛的鴛鴦戲水圖。
昭若雖長居寺廟,不近人世的七情六欲,但鴛鴦她還是懂的。她揣測著,難道是某家小姐看上了一個叫司馬的人,可小姐的父親不同意,所以小姐就讓人用帛書傳遞信息。但是,為什么那人會被屠殺?
才想到這一層,她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似是來者不善。三十六計,躲為上計。她立刻藏到田府門口的母石獅背后。
來人一共六人。清一色的黑衣蒙面。其中一個走到那死人的跟前,吆喝了一聲:“搜!”另外一個黑衣人迅速開始全身上下地搜。
昭若看得心驚膽戰(zhàn)。她猜測他們找的就是帛書,如此說來帛書有可能是關(guān)系到某些機(jī)密的重要證據(jù)。
“主公,除了這枚飛鏢,沒有搜到任何東西?!彼蚜艘魂嚭螅莻€黑衣人匯報道,順手遞上一枚蝴蝶鏢。為首的黑衣人有模有樣地端看了片刻,冷冷發(fā)出一聲笑:“他果然是內(nèi)應(yīng)。”
“主公,那現(xiàn)在怎么辦?”
“先把尸首好好處理了?!?p> “諾!”
阿嚏!天冷得厲害。昭若忍不住,還是打了個噴嚏。耳靈眼尖的黑衣人立刻察覺到石獅后面有人。
完了!完了!落在他們手里,小命肯定沒了!昭若嘀咕著,心撲通撲通仿佛要跳出來。她還沒來得及想對策,兩個黑衣人已從石獅后揪出了她。
“大俠饒命!大俠饒命!”昭若跪在為首的黑衣人面前,像跪拜菩薩一樣恭敬,“我是路過的,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聽見?!?p> 昭若的衣服好幾天沒換洗了,散發(fā)著一股臭雞蛋的味道。為首的那個黑衣人明顯受不住那味道,向后退了兩步。另一個黑衣人拔出一把劍,就要劈向昭若,但為首的黑衣人似是想到些什么,立馬叫:“停!”
“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地在這里做什么?”為首的黑衣人問。
“我肚子餓,出來找東西吃。”
“找東西吃?”為首的黑衣人一臉狐疑。
“是的。就是找東西吃。晚上能找到一些酒家扔出的、吃剩的東西?!闭讶艨隙ǖ卣f,但其實,她只是不舍離開長安,不知不覺地就走到這里。
“那你認(rèn)識那人嗎?”
昭若瞥眼那死人。他的臉、腳、身體幾乎沒一處完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只血手放在胸前,正是方才拿帛書的位置。
看來帛書事關(guān)重大。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
“我、我不、不認(rèn)識!”她想說得流暢些,但一開口還是結(jié)巴了。
為首的黑衣人明顯感覺到不對勁,向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另一個黑衣人會意,開始搜她的身。
“不要碰我。我身上沒有值錢的東西。我很臟的?!闭讶羰治枳愕傅氐挚?,但還是沒能攔住那幫黑衣人的襲擊。帛書和和田白玉不可幸免地被搜了出來。為首的黑衣人拿著手下遞上的帛書和白玉,冷冷一笑,道:“沒有值錢的東西?這又是什么?”
誰人不知羊脂白玉價值連城,帛書貴比黃金。
“這是家里祖?zhèn)鞯??!闭讶舻吐暼隽藗€謊,心蹦得像蝴蝶在拍打翅膀。
這樣的話自是無法蒙騙過關(guān)。
為首的黑衣人滿目皆疑地打量她,恨不得穿透她的心肺。隨即,砰出兩個字:“帶走!”
一聲令下后,幾個黑衣人就用黑麻袋把昭若罩了個密不透風(fēng),抬她去了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