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小藥袋上打印著四個黑色字體，佐匹克隆。此藥雖然屬于鎮(zhèn)靜催眠類藥物，但藥性溫和，味道苦澀。而張信友需要的是一種效果明顯，并且能夠混在飲料里的催眠藥物。只是醫(yī)院不會輕易給患者開這樣的藥，他單獨把佐匹克隆放進錢包里，其他藥品照舊扔進垃圾桶里。同樣的時間，停靠在總站的公交車啟動了。
他上車，投幣，找個位置坐下。
其實還有另一種藥物是完全滿足張信友的需求，那就是氟硝西泮。這種藥在醫(yī)學上有類似鎮(zhèn)定劑的作用，俗稱蒙汗藥。又因是一種藍色片劑，所以也稱為“藍精靈”。唯一的難題是國家對“藍精靈”的管控非常嚴格，禁止非法販賣。所幸的是，在這個世道，有錢就有途徑。
曾經的三年大專生活里，他只逃過一次課，逃的還只是選修課。如今開學不過第二個星期，他已經逃了兩次，而且還會有下一次。他開始感覺到年齡增長的變化，從懵懂到成熟。歲月流逝，帶走了青春和安分守己，留下惆悵和肆無忌憚。
他回到宿舍，里面空無一人。星期二的上午是滿課，還是一堆討厭的專業(yè)課。洗手臺旁邊的窗臺上堆滿了空塑料瓶子，從開學堆積到期末。他只見過蔡子龍收集塑料瓶子，卻不知道蔡子龍拿來有何用。陽光透過瓶子上的彩色包裝紙直射到桌面上，張信友坐在椅子上仰頭望過去，仿佛看到滿窗戶的彩虹。
不知為何，張信友突然感到困意來襲。他把鍵盤推開，直接伏在桌子上。臉龐貼著冰冷的鐵皮面，即使沒來風扇也覺得很涼快。眼皮一睜一閉，像是沒電了的馬達，消停那一刻便是終結。那樣的睡眠并不安定，時醒時沉。但睡意卻比躺在床上正經入睡來得強烈，就算你清醒著也不愿意睜開眼。這種狀態(tài)又有人稱之為半醒，而出到社會工作那段期間，張信友徹底體會到了。那叫賴床，就是鬧鐘響起后被他順手關掉那個片刻。
半醒狀態(tài)持續(xù)到中午，舍友們上完課又吃過午飯后回來拍醒他。
吳彬照例先看一會搞笑短視頻然后再睡午覺，這種消遣仿佛是他的飯后水果。黃騰鋒和張信友也會跟湊熱鬧，但張信友獨處的時候是不會搜來看。就像足球比賽一樣，一個人看是沒有意思的。
“你今天早上去哪里了？”吳彬搭著他的肩膀問道。
“沒去哪啊，只是懶得去上課。”張信友說。
他從吳彬的眼眸里捕捉到一閃而過的驚訝，逃課在其他學生里或許是兵家常事，甚至駕輕就熟。但在他們宿舍里是流星雨，是劃破夜空的浪漫。
“這幾天逃課的人越來越多了，輔導員要抽查，小心被捉到”吳彬說。
“明白?！?p> 張信友了解他的意思，在后來的某一天里，因為逃課的學生人數超過了一半，導致輔導員和校主任大發(fā)雷霆。從此大部分學生都不敢輕易逃課，不得不說大家還是服硬不服軟。
四飯樓上是學校社團的活動室，里面的格局像是連鎖酒店，一條幽深的走廊從左樓梯聯通到右樓梯，兩邊劃分出一個一個小單間，每一個單間代表著一個社團。張信友所住的宿舍樓距離四飯最近，在傍晚時分，他走出陽臺就能聽到音樂社的余音裊裊。
沿著走廊尋找，在長廊的中段右手邊的一個單間便是輪滑社的活動室。門是敞開著的，師兄師姐和幾位新生圍著一張長桌在議論紛紛。張信友看到張悠芯把一疊票卷舉到半空，他悄悄地走到她身后一手奪走。
“這是什么？”
“電影優(yōu)惠券啊”張悠芯轉過身來就搶回去。
“半價嗎？”
如無意外，這是應該是從化最大的一家電影院派發(fā)的學生優(yōu)惠券，任何電影任何場次都只需半價。當初張信友和黃騰鋒收到這些優(yōu)惠券后便開啟了瘋狂看電影模式，最巔峰是一個星期看3部，仿佛每個星期都是春節(jié)檔。
“對啊，好便宜哦，我都想去看電影?！睆堄菩菊f。
“近期沒什么好看的電影吧”
“《港窘》”她說到這里興奮極了，眼睛里閃過一抹亮光?！拔页矚g這個系列的電影?！?p> “我也很喜歡，特別是第一部?！?p> “一起去看啊”張悠芯邀請道。
“星期四去嗎？周末我沒空?！睆埿庞颜f。
“嗯，也行啊”她點著頭說道。
今晚輪滑社開會的主題自然是國慶后舉行的輪滑節(jié)。按照往年的慣例，他們都是租用一輛城際小巴，務求當天來回。租車和收費的相關事宜都是交給實習干部，也是他們面臨的第一個考驗。
輪滑節(jié)是在國慶后七天后的第一個周六舉行，早上10點半開始，下午4點結束。期間會有輪滑表演以及游園活動，并且準備了豐富的獎品。男孩和女孩是如何認識的？張信友情不自禁地在腦海里想象著，是在拉攏秀中一見鐘情？還是游園嬉戲里感情升溫？罷了，不管如何，這次男孩是絕對見不到女孩。想著想著，他露出駕定的笑容。
“你笑什么？”張悠芯歪著腦袋問道。
這一閃而過的笑意居然被她捕捉到了，張信友愣了一下后隨即解釋道:“高興啊，可以去外校玩?！?p> “你去過從化其他學校嗎？”她問。
“去過城建”
“耶，城建就在電影院的附近”她看著優(yōu)惠上的小地圖驚嘆道。
“是不遠，城建應該也會參與這次的輪滑節(jié)吧”
“我看看啊”
張悠芯從抽屜里翻出一張A4紙，上面記錄著所有參加輪滑節(jié)的學校名稱。她的玉指順著白紙黑字往下找，城建兩個字不出所料地浮現在眼前。
“還真有，還有華夏，這個學校我去過?！彼d奮地說道。
“是啊”
張信友應答著，他的目光逗留在名單的最末端，工商學院這幾個普通的文字卻異常耀眼。一切都那么接近又那么不真實，張信友甚至想拿起簽字筆把“工商學院”劃掉，那一刻的任性像極了不諳世事的孩童。
輪滑節(jié)在10點半舉行開幕式，他們初定9點鐘從水院出發(fā)，車程也只需一個小時。師兄給他們講述輪滑節(jié)的由來和往屆的趣聞，他低沉的嗓子回繞在這個密閉的小空間，又像是石頭擊打在湖面蕩起的波瀾，一瞬間即消逝無蹤。他們安靜地聽著，無聲地笑著。從沒想過，原來張信友也曾離女孩這么近。為什么當年他不加入輪滑社？如果，如果有如果，那么現在就是如果嗎？
開完短會后，他們拎著輪滑鞋前往操場邊。師兄在校道的中間放置了熒光燈，然后穿上輪滑鞋的社員們像滑溜溜的泥鰍一樣穿梭在黑夜中。
張信友卻偷摸地回了宿舍，他上網搜索科比的簽名，籃球上的，球衫上的，球鞋上的，無論簽在何處都不是重點，關鍵是要清晰。最好是能看清其中的一筆一劃，可以讓人用于模仿。他打開臺燈，光線聚焦于白紙上。女生說打籃球的男生都是最帥的，而他注定與帥氣無緣。相較于籃球比賽里高潮迭起的48分鐘，他更偏愛足球的步步為營。雖說如此，但不妨礙科比成為他最欣賞的運動員。
這應該算是他跟男孩為數不多的一個共通點吧。
他不禁苦笑，然后把電腦合上。林超戴著耳機在看電影，眼睛專注著電腦屏幕。這個時候是宿舍最安靜的一刻，每個人都專注著手機或許電腦。張信友背靠著椅子，一轉頭就可以清楚地觀賞到林超在看的電影。這是他沒看過的影片，甚至不知其名。一個年邁的老太太從照相館出來竟然成為了一個妙齡女子，真是神奇！
第一個學期的課程主要壓積在周一和周二，到了周三明顯輕松了很多。上完早上的課才剛過十點，張信友隨著人流走回宿舍享受著自以為是的先苦后甜。在宿舍樓梯的旁邊有一臺飲料自動售賣機，里面有一個選項，可以用1元人民幣進行抽獎，最高可以獲得價值6元人民幣的飲料。當然，也有幾率是什么都抽不到，白虧一塊錢。簡單來說就是賭博，當年的他也不會有任何興趣。今天他卻站在售賣機面前摞不動腳步，他抽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被各種飲料塞得滿懷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張信友把十來罐飲料放在桌面上一字排開，抽一罐紅色的飲料，拉開后有聲音，喝下去有暗涌。喉嚨內猶如騰云駕霧，張開嘴巴仿若仙女出浴，人間妙哉。
桌面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他伸手點進去，原來是張悠芯發(fā)來信息。
“我們要不要先訂好票？“張悠芯問道。
“不用吧，不是用優(yōu)惠卷嗎？”張信友反問道。
“這部電影很火，很多場次都滿了。”她說。
張信友點開購買電影票的app，確實很多人買票了，再不買就挑不到好位置。其實可以看6點半的場次，完場后再出吃點東西，簡直完美！他這樣想著，然后選了靠近中間的座位，再截圖發(fā)給她。
“這個位置怎樣？”
“三個人？”她問。
“還有林柑佟啊，她不去嗎？”張信友又反問道。
之后手機沉寂了很久，直到他以為張悠芯不會再回復，手機又再一次震動。
“她好像沒空，她說明天晚上有其他社團活動。”
這下輪到張信友沉默著，他擺弄著手機不知該如何作答，屏幕黑了再亮起，反反復復。他突然又想起女孩，從她們相見的第一天開始就說好要一起去看一場電影。這個簡單的約定如同她們的關系，仿似從來沒存在。海市蜃樓，良辰美景，一觸即碎。
“不好意思啊，剛才收到通知，明天晚上我也沒空，書畫社也要開會。”他臉不紅舌不頓得撒著謊，竟然也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自在。
“沒事，你忙吧，我找別人去看。”張悠芯秒回到，并且還發(fā)了一個伸舌頭的可愛表情包。
對啊，不需要任何的不自在。
“對不起啊，下次再約你吧。”張信友說道。
“沒事啦?！?p> “不說了，我先去吃飯。”
張悠芯結束了話題，手機算是徹底安靜下來，直到張信友上完下午的課也沒有了動靜。而他總算在網絡上下載到一張較為清晰的科比簽名，那是簽在一張海報上面，科比奪冠后跳到技術臺上張開雙臂接受觀眾的歡呼，攝影的角度是科比的后背，偉大的24號，漫天飛舞的彩帶，世界聚焦于此。
在找到男孩之前，他目前的任務就是臨摹出科比的簽名。在吳彬疑惑的眼神里，他在白紙上寫滿了科比的名字。密密麻麻，像是螞蟻搬家，亂而有序，像是千軍萬馬。
“你寫來干什么？拿去賣？“吳彬疑惑地問。
“可惜描得不像啊，騙不到人?！?p> 張信友一邊說著一邊再次把Kobe這四個英文字母描了一遍，馬上撓頭嘆氣。不行啊，相似度不足百分之五十，連路人都騙不了，更別說騙粉絲了。
“為什么要自己描？買貼紙就好了。”吳彬拿起他寫的科比名字研究道。
“貼紙？”輪到張信友疑惑了。
“像是紋身那種啊，可以定制”吳彬說。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張信友輕拍著自己的腦門，為什么自己就沒有想到呢？
“對哦，感謝吳學委?！?p> “不過內行一眼就看出真假，這種自己弄著玩玩就行?！?p> “哈哈哈，當然只是玩玩而已?！皬埿庞研χf道。
果不其然，在網購平臺上各式各樣的貼紙，可以定制各種文字及圖案。他決定先入手一些來試試效果，籃球也要買兩個來做實驗，先買兩個便宜，有效果再買貴的來仿制。張信友挑好之后毫不猶豫地下單，物流信息顯示三天后到貨。如果無意外，他將會在找到男孩之后收貨，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張信友有一種在玩超級馬里奧的感覺，就在剛才，他又吃到一個蘑菇，隨風飄揚的旗幟像是女孩向他招手。而他毫不客氣地把男孩比作攔路的烏龜，可惡卻又讓他好生妒忌。
?????宿舍外傳來吵鬧聲，黃騰峰和周楚星走進宿舍。他們拎著從飯?zhí)觅I來的夜宵，一打開塑料袋子，整個宿舍都彌漫著三絲炒米粉的香味。而在我們“怨念”的目光注視下，他倆還吃得津津有味。
?????“社團發(fā)的嗎？”吳彬拿起黃騰峰桌面上的鑰匙扣把玩。
?????“是啊，今天社團開會發(fā)的，楚星也有?！秉S騰峰頭也沒抬，一邊嚼著米線一邊說道。
?????“還挺精致，你看?！眳潜虬谚€匙扣遞給張信友。
?????那是一塊兩指寬的銀色金屬牌子，正反兩面分別刻著一個瀚字和一個香字。他撫摸著鑰匙扣上面的紋路，當日坐在教室里練字的情景在腦海中浮現。張信友還記自己寫的是正楷，整潔而端正，緩慢而有力。如今，他沒有加入書畫社，而當年沒有參加的周楚星卻加入了。不得不說，冥冥之中，老天爺自有安排。
?????張信友把鑰匙扣遞換給黃騰峰，準備爬上雙架床睡覺。這時，他的手機又開始震動。他點開一看，突然愣住了。???
“我在足球場的看臺等你?！?p> ????“你出來”
????“馬上”
?????林柑佟連續(xù)給他發(fā)了三條信息，語氣十分干脆。
?????雖然張信友大惑不解，但他還是乖乖下樓走向足球場。跑道上已經沒有人在夜跑，草坪上坐著聊天的人也不多，就像頭頂上的星空，七零八落。
看臺上沒有燈光，一片漆黑中隱約能看到林柑佟坐在看臺中央低頭玩手機，垂落到膝蓋上的發(fā)絲遮住了她的臉，也蓋住了手機屏幕里唯一的光芒。張信友沿著臺階緩緩走上去，他不確定是不是她，但放眼整個看臺就只有她一個身影。張信友帶著疑惑一步步靠近她，那股熟悉感迎面而來。
林柑佟像是感覺到有人走向她，于是抬頭瞧了一眼，但僅僅只是一眼，隨即就低下頭。
張信友也見怪不怪，然后自動自覺地在她旁邊坐下。寬闊的足球場一覽無遺，望遠一點就是籃球場，越過籃球場正是熟悉的圖書館。雖然在他方向只是看到圖書館的側面，但那股濃厚的書香氣味撲面而來，千萬書籍仿佛觸手可及。
“找我干嘛？”張信友看著她的臉問道，光潔的臉蛋在手機光照下，如同抹上了一層厚厚的粉底。
“你為什么突然不和悠芯去看電影？”林柑佟抬起頭反問道，手機屏幕被按熄。
她叫他出來竟然為了是問這個？張信友心中的疑惑無限放大。
“我明天要開會?！?p> “開什么會？”
“書畫社動員大會?！?p> “呵！”
林柑佟突然發(fā)出一聲冷笑，臉上的不屑即使在黑暗中也隱藏不住。
面對此番嘲諷，張信友有點難堪，可他沒有再出聲。他只是默默地看著籃球場四周的照明燈，或許是心虛的緣故吧。
“你之前的手相算命還真準啊?！绷指藤≌f道。
“你想說什么？”張信友直接問道。
“裝，你繼續(xù)裝。”
她顯然沒有多余的耐心了，拋下這句話后便起身走向邊上的臺階。張信友在她起身的那一刻看到了她無名指上扣著一串閃亮的物體，隨著林柑佟移動，這串閃亮的物體發(fā)出悅耳的金屬碰撞聲。
原來如此！
突然反應過來的張信友連忙向她呼喚道：“對不起！”
林柑佟停下腳步轉身望著臺階之上的人兒，神情依舊冷淡。
“替我跟張悠芯說對不起。”張信友繼續(xù)說道。
“你知道她為什么要加入輪滑社嗎？”林柑佟沒有搭理他，反問道。
“不知道?！逼鋵崗埿庞押芟胝f不是為了陪你嗎？她和你是一起來的。然而他沒有說出口，或許他已經知道不是。
“是因為你。”她說道。
真的是這樣嗎？張信友卻是異常的平靜，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也無話可說。他只好低下頭，重復念著剛才那句“對不起”。
然而林柑佟早已走下臺階，嬌小的身影在黑夜中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