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林中,數(shù)十人馬將雙虹所乘馬車團團包圍。
雙虹持著長劍,自車中走出,身后沿著南下的道路上,躺著無數(shù)將士的尸首,豈論敵我,不過都是路上白骨。
不懼那指在胸口的寒劍,她迎著寒光,雖著巾幗裙,那一刻,卻更像是一位慷慨赴義的戰(zhàn)士。
郭桓看到她的容顏,卻沒有多少波瀾,仿佛他早已預(yù)料到南下的不是昭慶。
“殺?!?p> 他淡定的令下,將士舉劍,卻不及雙虹手中長劍之決絕。
只是若此刻能有白雪皚皚,長劍觸地或能少些悲哀。
腰間香囊芬芳猶存,一道雙虹掛在其間,不知日后可能得一句“肌膚已壞,而香囊猶在。”,只知生命已如劍上沾染的血跡一般漸漸干涸。
馬車顛簸了一個晝夜,黎明伴著聲聲兵刃與馬兒的悲鳴降臨大地。
她終于在這廝殺聲中醒來,卻還不如昏厥。
學(xué)清帶著她棄車騎馬而逃,莫將軍在后與追捕之人廝殺,但身后利箭是如此兇殘,馬兒腿斷,終是將他們甩落在地。
面臨手持利刃的敵軍,她躲在了學(xué)清身后,緊握著他的雙手,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一絲安慰。
那漸漸逼近的敵軍,模糊了視線,江若抽出了被學(xué)清反握住的手,發(fā)間珍珠簪頃刻握在手間,合眸咬牙,也許她寧可珠沉玉碎,也不愿做階下之囚。
便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腕間襲來一陣巨痛,學(xué)清反手?jǐn)r下了那將要刺入她喉中的發(fā)簪,他反握著她的纖腕,越來越緊,疼的她手中珍珠簪都將要滑落。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耳光,那痛楚也許此生不忘。
江若睜眼,對上他的凝望,目中有淚盈眶:“先生?!?p> “我就是這么教你的!”
她亦知不可輕生,可“見犯乃死,重負(fù)國。”,她是國朝公主,如何能受此屈辱。
不過頃刻之事,便有將士上前奪去她手中的珍珠簪,扯下了她發(fā)間所有簪釵。
發(fā)絲散亂在肩側(cè),被淚沾上了面頰,珍珠滾落在塵土中,昔日的光輝逝去在瞬息。
手足貫械,怎堪此辱,江若撇過眉眼,再難與學(xué)清直視,若淚流能成河,應(yīng)濺三尺長。
“莫兄,數(shù)載未見,大將軍做的安逸,劍術(shù)退步,心臟都刺不準(zhǔn)了?!?p> 郭桓輕輕拂去離心三寸處被劍淺劃的傷痕。
還睇,莫文懷目視著那輛載江若出城的馬車,漸行漸遠(yuǎn),背日疾馳,直到不見蹤跡,四下寂靜:“我知,皇后娘娘于我的知遇之恩,已成你的切骨之恨。可你我之爭,皇位之爭,又何苦牽連她一介女子,你若心中不平大可殺了我泄憤,只愿還念同窗之情,放了……”
話未盡,斯人已自腰間拔出了長劍,劍落處,卻沒有飛血四濺,而是一段繩索斷落在地。
“我可以不傷她?!?p> “多謝?!?p> “來日會劍,君務(wù)留情?!?p> “告辭?!?p> 人馬漸沒,一士卒見此疑問:“將軍,可需派人跟著?”
“不必,若非他劍下留情,我豈能安然在此。”
跨上戰(zhàn)馬,郭桓遙看那騎馬遠(yuǎn)去的友人,一聲低喃:“文懷啊文懷,我只答應(yīng)不傷她,卻有的是辦法讓她生不如死。”
馬車中,江若與學(xué)清并坐,盡管她努力的克制著心中委屈,卻仍然淚流不止。
“留在京城不好嗎,你為什么要跟過來?!?p> 怕望恩師淚不止,負(fù)疚不敢憶舊事。垂眸落淚,那么令人心疼,學(xué)清幾番猶豫,終是將手撫上了她微微顫抖的肩膀:“你那么喜歡聽《紅絲錯》,又豈會不明白。”撥開秀發(fā)勾于耳后,面頰上,一片通紅,就像他的那只手,“還疼嗎?”
江若垂眸,委屈頷首。
順著項上玉線,藏在懷中的陶笛被取出,學(xué)清將其捧在手中,一點一點解開了繩上千千系結(jié)。
紅玉白石自項側(cè)劃過,勾起鬢角青絲,一段墨線將亂云梳理。
茫茫黑夜,馬車還在前行,她依在學(xué)清懷中,說她自小懼怕黑暗,可熟知她懼怕的其實是一切的未知。
連連淚珠流著流著,垂垂也干作淚痕。
懷中之人漸漸寧靜,他卻不敢將她抱下懷去,又怕淺睡易醒醒來面對這昏慘茫茫,又怕此夜陰冷冷壞了她憔悴弱骨的身軀。
今夜有風(fēng)生起,輕飏窗簾催月光透進(jìn)。
學(xué)清靠在車壁上,窗外,是敵將戰(zhàn)騎森森密林,他卻只靜望那林上明月,皎皎初升,月隨車行,萬重愁思皈依故里。
一層水光不知何時籠在眼前,朦朧了明月墜落了淚,令他心緒久難平息……
豈無父母在高堂,亦有親情滿故鄉(xiāng)。他又豈想做那“舉翅不回顧,隨風(fēng)四散飛。”的幼燕,更怕母親從此不見家書,聲盡呼不歸。
又一滴淚水打落,他慌忙擦拭:“何學(xué)清,你是她的老師?!?p> 莫道什么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就憑他是她的老師,便不能畏懼不能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