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她緊握羊毫筆，他輕握雙柔夷，煙柳茫茫，嫩草零星，青山蒙蒙，紙傘湖橋。畫的是皇都雨景，卻是畫中之雨意中藏。
陽春三月，桃花滿天，紛揚如雪，雨落成泥。
“先生，今日不想畫了?！?p> “為何？”
“昨日下了雨，這宮中桃花都沾上污泥了。”
緋紅點在羊毫上，他遞筆于她：“能看其興盛亦要能接受衰敗，花開花落，紛揚化泥，皆是她的美好。如今看似是她們?nèi)玖说厣蠞崮啵嬲凉嵃椎?，就是浸在墨中也是染不漆黑的?！?p> 她接筆抬眸，細看那任雨打過的桃花，實是不想畫這般哀景，卻也知他的話在理，潔來終潔去，任他污泥溝渠，潔白的終是潔白。
言至此處，提筆略思，敗落花枝，凋零花瓣，污泥處處，斜雨連連，可畫中落花雖落泥潭卻一塵不染，卻叫那枝頭的更像茍延殘喘。
畫成，江若側(cè)身退于桌旁。
纖枝負載枯花哀，
敗衰落新怎堪猜。
詩魂卻隨流水去，
雨打泥污還潔白。
“怎么這般感性。”他喃喃自語，待下課送她回宮，便喚了雙虹。
雙虹聞得喚聲，上前施禮。
“公主近日怎么了，今日……”
“想是前些日子韓娘子給公主聽了一出戲，可哭了好久?！?p> “唱的什么？”
“《漢宮秋》。”
他致謝離去，卻是一路笑到了尋之家中。
只是院中凋零梅花和這暗沉天色，不禁生得幾分凄涼叫人抑郁。
“不知是幾甲幾名。”
“他啊，可是策馬揚鞭探花郎！”陸玖自屋中端來茶水，“先生請。”
陸尋之聞之卻是一聲長嘆，這探花郎似乎并沒有讓他開心：“我深知，若不是學(xué)清你，我是難進一甲啊，來日我若有成就一番作為，定會報答有求必應(yīng)?！?p> 陸玖聽罷卻是一聲輕咳：“人家不要你的有求必應(yīng)，只不過想你好好做出事業(yè)，莫要辜負了這一人前程換來的機會?！?p> “學(xué)清還沒開口，你……”
“姑娘當(dāng)真是知己。”
陸尋之聞言愣了好一陣子，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清清心火。
五月的牡丹，開便了京城，宮中牡丹花園亦是一片姹紫嫣紅。
“公主，這是楊娘子派人送來的，說是新做的，請公主幫忙嘗嘗?！?p> 她抬眸請示，見先生點頭，方擱筆細細瞧來，那三團白白軟軟的圓團盛在碟中，在五月陽光下甚是可愛，揀起一顆，芬芳便在口齒間纏繞，久久不散令人難忘：“這是什么做的？”
“回公主，是銀耳與腌了蜂蜜的白牡丹?！?p> “牡丹花糍，恰巧我今日畫牡丹，你替我謝過楊姐姐?！?p> 牡丹盛放，入畫延綿，不知這筆墨來來去去，可能生出畫魂滋潤畫中意，意中情。
尋之家中，
“不是邀我過生辰嗎，怎么都愁眉苦臉的。”
“我想帶她從良。”
學(xué)清聞之無奈笑了，然忽覺不對，細思其中因由，卻是不敢斷言：“她，是官府賣進去的？”
陸尋之默默點頭。
“一曲琵琶唱不盡，入情之深就是我也動容，卻是可惜了。”陸玖切了茶來至?xí)盖?，滴水研磨，提筆將那姑娘的訴情一一默下。
寒冬新年雪紛飛，
草席裹尸雪埋誰。
難熬三月桃花暖，
撒手人寰暗天暈。
家亡人散大廈傾，
當(dāng)樓賣笑空傷心。
落花本該隨流水，
一場風(fēng)雨濺成泥。
咽了滿喉悲泣聲，
藏了滿眼凄涼意。
而今一訴淚難停，
隨它濕透羅衫裙。
卻是桃花芳菲盡，
枉費東君鑄花情。
身去不想濁泥污，
鋪花層層覆成無。
他似已能看到那桃花妝容，驚艷絕色的女子，懷抱琵琶，續(xù)續(xù)彈來，歌聲如泣，滿腔惆悵。
“纖枝負載枯花哀，敗衰落新怎堪猜。詩魂卻隨流水去，雨打泥污還潔白。”想起江若桃花圖上的詩句，他又不禁嘆聲誦出，“這是若若所提。”
陸玖細細品來：“是啊，真正潔白的染不漆黑，真正堅硬的磨不平整。哥哥，既然兩心相悅便莫要難過，誰知來日沒有轉(zhuǎn)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