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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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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0月20日……星期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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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不上晚自習(xí)，藝婷來家里玩。爸媽在家，說話不方便，她心不在焉地玩了會二胡，又把笛子、簫、口琴等各種樂器雨露均沾地“臨幸”一遍后，我起身送她回家，她說要去“不夜天”喝咖啡。
“不夜天”是縣城最近新開的一家休閑吧，環(huán)境比較雅致，售賣各種酒水飲料和零食小吃，也提供電腦上網(wǎng)，所有消費(fèi)價格不菲。藝婷似乎是這里的熟客，并未看價單就熟練地點(diǎn)了咖啡。在我媽多年熏陶下，性價比倒掛的消費(fèi)行為被根深蒂固地屏蔽在我的行為列表之外，即使她請我喝也是萬萬不能接受的。于是，我陪坐在她身邊，聽她講那些困擾她的人和事，講她的糾結(jié)和不得已，講那些不得不放下的……聊了許久，直至店里打烊、我送她回家，邊走邊聊，傾訴欲仍無窮盡。然后，她送我回家，我再送她回家，她再送我回家，來來回回，往返好多次，我們?nèi)缤瑹釕俚那閭H般難舍難離。直至深夜，最晚回家時間線迫近，腿腳也酸軟不堪，我們不得不在路途中點(diǎn)分開，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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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0月22日……星期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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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幾天，就又是“月考時節(jié)”了。我卻一點(diǎn)沒有要考試的感覺，不緊張，也不想看書、做題。
霍江、毛廣海、徐建、許瑞生、莫凌波等等一幫子男生輪番來找我借摘抄本看。摘抄本里除了平時收集的自己喜歡的詩詞、文章段落，還有歌詞、黑板報版式設(shè)計(jì)和各種隨心所欲的手繪。在人手一個摘抄本的班里，它平平無奇。相較于其他女生對自己摘抄本看顧得過于嚴(yán)密——不外借給男生看，我就顯得過于隨意了，無論男女，來者不拒。于是，它有了要在男生圈摘抄本界漸漸走紅的跡象。而我，也因此與班上的男生們有了更多接觸。與他們交流越多越覺得輕松自在，就像兄弟，可以直來直去說什么做什么他們都會不介意，不像與女生們相處時的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有人因你的無心之失而默默慪氣了。
曾經(jīng)的男女之大防呢？這種變化與孫藝婷越走越近有關(guān)系嗎？還是我的本心如此？一直如此下去，我會成為爸媽最唾棄的那個樣子嗎？下次月考的成績又會一塌糊涂吧？！
放學(xué)回家路上，幾個復(fù)讀班的學(xué)生走了一路都在談?wù)撛驴嫉氖?，而我卻哼著許茹蕓的《欲哭無淚》。也許下次月考成績出來我就真的欲哭無淚了吧。最近藝婷倒是在陳舟帶動下，從迷許茹蕓轉(zhuǎn)而改迷陳小東了，隨口哼唱的不是《心有獨(dú)鐘》便是《比我幸?！贰?p> .
2000年10月27日……星期五……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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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結(jié)束后，陶然偷偷遞給我一個紙條，我避開旁人打開它，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晚上橋頭見”。我原本正在猶豫有些事要不要找他好好聊聊，不料他與我想到了一處，連見面地點(diǎn)也與我想的一樣，于是沖他點(diǎn)頭示意晚上我會去。
晚飯后洗完澡，我跟媽媽打招呼說：“同學(xué)找我有事，出去了哈！”
“要出去啊，去找孫藝婷??？早點(diǎn)回來啊！”媽媽半自說自話半囑咐我地說。
“知道了，知道了，要不要把我栓在你褲腰帶上??？！”我以回懟代替回答，然后匆匆奪門而出。不給她說話的機(jī)會，是怕她問更多。不對爸媽撒謊是我一貫秉持的底線，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很多事情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有選擇性地講真實(shí)的內(nèi)容便成為我必須熟練掌握的一項(xiàng)技能——他們以為的錯誤信息是他們自己推導(dǎo)出來的，我沒對他們?nèi)鲋e，與我無關(guān)。
化身諜戰(zhàn)片里的“接頭人”，我裝模作樣地從門衛(wèi)和鄰居們的眼前經(jīng)過，出院子門，往藝婷家的方向走去。走過路口拐角，我便閃身進(jìn)入一條小巷，從另一條小路迂回繞到橋頭。站在橋頭，可以望見我家亮燈的窗口，不算遠(yuǎn)也不算近，正好能隱約看見窗口里晃動的人影，那大約是我媽在拖地。
我到橋頭時，陶然還沒到，悠悠等了半個小時，仍不見他的人影。莫非他放我鴿子？他約的我，這么做沒道理啊？！這會回家就沒有再出門的理由了，我只能又繞路到縣城僅有的幾條商業(yè)主街上，試著碰運(yùn)氣看看能不能碰到他。
周末的街面上是熱鬧的。即使有點(diǎn)氤氳的小雨，煙霧繚繞的燒烤小吃攤上座率也已大半，空氣里彌漫著烤韭菜、烤魚、香辣蝦球的各種香味。賣衣服、鞋子、小飾品的門面房一間挨一間，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里學(xué)生占了大半，有一對一對的，也有三五成群的。走遍幾乎所有商業(yè)街，那個預(yù)期的身影始終沒出現(xiàn)。不甘心的我疑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我們錯過了，就像諸多電影電視劇里演的那樣，于是又繞道走到橋頭，癡癡等待。直到我放棄等待，決定回家時，眼前一個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我跑來。
是的，是陶然。我所有等待和尋而不得的情緒因他的出現(xiàn)迅速找到了發(fā)泄的出口，而這些情緒又隨著他的出現(xiàn)莫名地逐漸淡化消失了。我略帶慍怒地問：“你怎么這會才來？！”
“我……我早就來了……看你不在，就去了你家樓下等你……又……又怕別人看見，就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等著?！彼源纸辜钡亟忉屩?，見我將信將疑的表情，他又補(bǔ)充道：“你出門的時候，沒說去哪，你媽還以為你去孫藝婷家了?！?p> 天啊！他真在我家樓下，連我跟我媽的對話都聽見了，隱隱一絲可怕略過心頭，我卻視而不見，佯裝生氣地繼續(xù)問他：“那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我在你后面出了院門，可一出來就沒看見你了。我趕緊跑到橋頭也沒看見你，猜你可能真去孫藝婷家了，我就折返往她家去?？晌也恢浪业木唧w位置，只知道大概范圍，就在那周圍晃了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到現(xiàn)在，我還沒吃飯呢……”他邊可憐兮兮地解釋，邊低頭痞痞地踩著腳邊的一灘水洼，看著倒可樂。
“你來之前怎么不吃晚飯呢？！那怎樣？現(xiàn)在去吃飯嗎？”我早已不生氣，只關(guān)心他餓不餓。
“不去，一頓不吃餓不死！”他仰起頭笑著對我說，然后一陣沉默，眼神直直地盯著我。這種沉默讓我覺得尷尬，轉(zhuǎn)過臉，干脆直接進(jìn)入正題：“你找我干嘛？是有什么事嗎？”
“也沒什么具體的事，就是想找你聊聊，心里會比較踏實(shí)。”他也轉(zhuǎn)過臉，望向遠(yuǎn)方。
“那就邊走邊聊吧！”我主動沿著橋面往前走。
彌蒙的雨停了，傘收了拿在手里成了負(fù)擔(dān)。向江心延伸的橋像通往未知未來的通道，我們朝著未知緩慢前進(jìn)。他聊他與史輝的漸行漸遠(yuǎn)，我聊我與袁英的疏離，他細(xì)數(shù)他與他那個“緋聞女友”的相處點(diǎn)滴，我分享從曹婉那聽來的各種八卦“小秘密”。他囑咐我不要與蔣天樂接觸過多，說上次國慶游園晚會時我給蔣天樂打領(lǐng)帶的事經(jīng)有心人傳到鄧慧蘭耳朵里，已經(jīng)讓她對我非常不爽。我覺得他是不是太敏感、想太多了。
一路向前，我們聊班頭班嫂、聊學(xué)習(xí)考試、聊人生理想……不知不覺走了很遠(yuǎn)，初秋的夜里，橋上寒涼，江心的風(fēng)很大，吹起我披肩的濕發(fā)，讓我冷得瑟瑟發(fā)抖。他拿過我手里的傘，把我的手放在掌心捂著，試圖把它們捂暖和。不住顫抖的手出賣了他，他有些緊張，緊緊握著我的手許久，似乎稍有松懈，他就會失去它們。
望著橋上走過的一對對青年男女，我抽出被他握得生疼的手，開玩笑地說：“小心別人以為我們在拍拖?！?p> 他淡淡地笑了笑，又直直地看著我說：“人是為自己活的，不是活給別人看的?！?p> 對于他大剌剌直接的眼神，我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打岔道：“呵呵呵呵，不要想太多，我們只是朋友。而且你還有個那么好的女性朋友經(jīng)常給你寫信，提醒你，關(guān)心你，我以后就不關(guān)心你了，免得有不必要的麻煩?！?p> “那我就關(guān)心你，我以后會為你生活，好好關(guān)心你！”他這句話接得我措手不及，再以開玩笑的語氣對談下去，也許會走到我無法應(yīng)對的地步。我只好板起臉來認(rèn)真地對他說：“我們是好朋友，至少在明年7月8號以前，我們都只能是好朋友……不要想太多……”這話剛說出口，我就嘴軟心虛起來，我能做到嗎？他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不要想太多……我們是朋友……”在心里我又反復(fù)對自己說。
回家的路，我仍舊繞了個大圈。他執(zhí)意要送我到家樓下，我仍怕旁人看見惹麻煩，拒絕了他的好意。擔(dān)心他尾隨，我還一步三回頭地確認(rèn)他離開后，才走向回家的巷口。進(jìn)院門的腳步莫名地輕快起來，隨口哼著周蕙的《約定》，心情也一掃月考后的陰霾，如此時的天氣——云收雨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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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們聊了很多，卻又似乎什么都沒說。
我害怕陶然激進(jìn)的言行會讓我們成為輿論的靶子；我擔(dān)心我們走得太近，若相處不好最終連朋友都做不了，與其失去，不如從未得到；我不愿因自己的不克制影響了我和他的前程……前途有太多未知，而我有太多顧慮，每一個顧慮背后都有我無法承受的。所有這些我無法向陶然坦誠，所有與陶然有關(guān)的事，我都沒有勇氣和膽量讓它們脫離世俗的規(guī)制。
我以為我和陶然有了一個約定——壓抑當(dāng)下的沖動與感受，把所有情感封存起來，暫時以朋友的身份平和相處，至高考后再啟封。然而，那只是我以為的。或許陶然從未同意加入到這個約定中來，或許他中途改變主意，又或許他從頭至尾壓根就沒懂我在說什么。我只是默默跟自己許了一個約定。
人往往會把自己的主觀意識強(qiáng)加到客觀世界里，認(rèn)為自己的想法就是事實(shí)。就這樣，在自我編織的世界里，我修剪自己的情緒和欲望，朝著既定的目標(biāo)前進(jìn)，卻忽視了真實(shí)的世界有它自己的運(yùn)轉(zhuǎn)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