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fā)
“陛下,人都走了?!?p> 德忠公公進殿匯報時,韓辰剛作的畫已落成。宣紙上,是紅塵里的人,臘梅倚懶,女子游漫,冬會初雪,一把油紙傘下遮住瀲滟芳容。這畫,曾一幅又一幅的掛在書房,又一次又一次的被拿下,如今畫中的女子的神情更是掩去。這一抹俏影,全當(dāng)是他最后的念想。他也許久不見這樣的九夕了,每每執(zhí)手便是雍容端莊的皇后,叫他陛下圣安。
“也該走了”,筆墨暈染,這畫,得重新來過。
“長載和助安可出發(fā)了?”
“回陛下,太子,大王子等人此刻正在皇后娘娘寢宮,不知陛下可是要移駕?”
“不必”,估計她不想見到他,若去了在兒子面前還是得做戲,她會累。他怕她倦了,最后連作戲也不愿了。
“遞呈給漳州王主的信可有寄出?”
“今日已派去驛站寄出了,想必州王看到信后必不會為難太子等人,陛下盡可放心?!?p> “那就好,那就好啊。”也不知他的兒子在漳州會有什么發(fā)現(xiàn),是否會遇到危險?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外出,雖說有助安伴著,難保不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伤L大了,不該被緊緊拘著,早晚得經(jīng)歷人事,見識世間險惡。路還長,他得自己走才能成長。
鳳儀殿內(nèi)。
“母后,你就別為我擔(dān)心了,兒臣定會照顧好自己的。”在皇后嘮叨了好一會兒后,韓長載終于受不住開口道。
“誰擔(dān)心你這小兔崽子,不過是怕你拖你長兄的后腿,凡事都得麻煩他一人?!被屎筻凉?,笑著拉起韓助安的手,這個孩子從小不爭不搶的,懂事的讓她心疼。
“好,母后,您是心疼豬安哥哥,兒臣頂多是個沾光的?!表n長載撇了撇嘴,這女人吶,硬是得口是心非。是誰在他感冒發(fā)燒時日夜照看著他?是誰因他誤食壞果而擔(dān)心不已?又是誰為他喜好一次又一次的請求父皇?韓長載從來不說,但他將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了心底。
“書兒,打小起我就看著你歡喜,如今都要成了我兒媳了。想來還是這臭小子走了大運呢?”密友云羅的女兒成了她兒媳,她一定會好好代云羅照顧她。
“你這臭小子,這途中萬萬不可以欺負書兒!書兒若是受了委屈便同母后講,母后定不會讓這臭小子進家門?!被屎笊弦幻雽χn長載警告,下一秒笑的燦爛,溫柔的對著沈書。
“皇后娘娘,我知道了?!鄙驎荒樏H?,心底暗暗發(fā)笑,韓長載敢欺負她?這怕不是他膽肥了,就是她不是沈書了。
“叫什么娘娘?母后蠻好聽的,又不是擺設(shè),是吧?”兒媳婦。
“我。。?!笔遣皇蔷屯Χd然。
“母后,娘子人羞澀,你別這樣嚇著人家了。是吧,娘子?母后叫你呢?!表n長載眉間一挑,他也想讓沈書將他的母后視為自己的母后。
“母,母后?”沈書頂著幾人的目光,弱弱的叫了一聲。
“臭小子,書兒剛才叫我什么?”
“母后母后母后!你要愿意我和豬安哥哥天天在你耳邊叫?!?p> “這不一樣的嘛,還是書兒叫的好聽?!?p> “這還沒過門兒呢,就已經(jīng)把兒子嫌棄得這樣,以后我該怎么辦???”韓長載假裝抹淚,欲倒向韓助安。
“母后,時辰不早了,馬車已在宮外候著,我們該去拜別父皇了?!表n助安開口,他再不把人拉走,怕今日就走不了了。
“這不還早嗎?安兒啊,你在路上千萬要小心,凡事別總是為這臭小子著想,多為自己考慮考慮?!彼嫔险勑?,到底是不舍得。做了母親之后,她才明白了自己母親當(dāng)初的心情。果真應(yīng)了那句,“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可是如今她已經(jīng)回不去了,這梅州她已多年未歸。梅里故人,亦是不在了。不過幾更歲月,竟兩鬢微霜,世事人非。
“兒臣曉得的?!表n助安溫潤笑著,他明白母后對他的關(guān)心。
“你父皇那兒就不必拜別了,他忙著呢。”他的江山萬里,前朝奏要都在等著他。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時間,也抽不出空閑了。
“好”
幾人拜別,踏出鳳儀殿,殷九夕就在殿里坐著,也不上前,眼里卻是艷羨萬千。這幾個孩子,還年輕,意氣風(fēng)發(fā)著,最缺不得的就是自由。只要愿意,天高海闊,鵬程萬里也是去得的。她不能,她這只山間靈雀待久了金絲籠,就被雕刻成了人人觀賞的金絲雀,雀兒的自由,自己是決定不了的。
“陛下,人已走遠了?!?p> 宮墻之上,一襲黃影佇立著,也不說話,就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他的兒子走了,那個讓她愿意與他作戲的人走了,大抵她也不會再理他了吧。宮墻之內(nèi),留給人的感覺是肅穆沉重,甚至有一絲絲的感傷。此時的馬車卻是不一樣的畫風(fēng)。
“韓長載,你能不能別老靠在我身上!好好坐著不會嗎?”沈書扶額,她就知道幾人坐同一輛馬車不太方便。誰知這廝說出門在外得節(jié)省過活,省了馬車錢和馬夫人力工錢,還是租一輛馬車比較好些。沈書看著一身金玉華服的韓長載,又憶起他前日那副“鐘鼓饌玉不足惜”的神情,還有太子府每頓奢侈的大餐,都替他能說出這種話而感到不好意思。太子爺差錢?誰會相信。上了馬車之后,沈書才發(fā)現(xiàn)這廝竟然是在打她的主意。
“誒,你頭往哪兒靠呢?把手拿開?!鄙驎l(fā)誓,之前看韓長載清朗絕絕的樣子絕對是自己眼被紙糊住了,他現(xiàn)在妥妥的一個耍流氓啊,說聲“不要臉皮”都是高估了他。
“娘子,我暈~”某人一臉“嬌弱”,焉笑焉笑地。
沈書撩起車簾子,這才走了幾里路就暈上了,敢情她是這么好騙的嗎?
“靜萱,太子說他暈,可否借你肩膀一用?”沈書偏不想讓某人得逞。
“???”一旁的靜萱就是想靜靜的看個風(fēng)景,也不行嗎?
“我暈干靜萱什么事???”韓長載一聽,立馬彈坐了起來,這反應(yīng)差點捅破了車頂。
“你暈又干我什么事???”沈書駁回道,自她被稱為他娘子以后,他就經(jīng)常神經(jīng)兮兮的,渾然不見當(dāng)初少年朗朗與清澈美好,反而時時撩撥她。
“你是我娘子,怎么不干你的事?”韓長載氣急,這當(dāng)娘子的怎么一點自我覺悟都沒有?
“靜萱是我密友,既然和我相干,怎么就與她不相干?”
“好像也是哦?!表n長載品了品,話是這么說,理也是這么個理兒,可是怎么就感覺哪里不對呢?
“大王子,你知道從京州出發(fā)到漳州還需要幾日路程?”靜萱夾在兩人的對話中間,實在是尷尬,動不動就拉她來當(dāng)擋箭牌,這誰受得了?這車里尚還有大王子是個正常的,靜萱寧愿和他尬聊,也不愿摻和太子爺?shù)牧脫?,她怕短壽?p> “按現(xiàn)在的腳程來算,若一切正常的話,約摸五日之后便可抵達漳州?!?p> “還要五日啊?”她還是要受五天的折磨嗎?她尋思著要不要雇個馬車,畢竟得為太子和阿書留足空間。你看她思慮的多么周全,全然不帶一點私利,一點都不認為他們兩人打擾到自己。
“若姑娘不介意,叫我助安就好?!贝笸踝勇犞e扭的。
“嗯,大王子,呃,助安,你就叫我靜萱就好?!?p> “好,靜萱?!?p> “咳咳,若姑娘不介意,叫我助安就好?!表n長載聽著韓助安的話,一時玩心大起,便學(xué)了起來。只不過這聲調(diào)……有些一言難盡。
“怎么會介意呢?你說是吧?助安,助安,安,小安安~”
“你能不能正常點?”沈書嚴肅批道,然而下一秒,“是吧靜萱?阿萱,小萱萱~”
韓長載,沈書相視一笑之后,便爆發(fā)出控制不住的笑聲。剛才還在互嗆的兩人,此刻這般無聊幼稚。
“阿載,你莫胡鬧!”
“阿書,你又胡說!”
韓助安和靜萱的聲音同時響起,本來二人沒有什么,被那兩人一說,此刻氣氛竟有些微妙。
“小安安,你胡鬧?!表n長載已經(jīng)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這模仿,根本停不下來。
“小萱萱,你調(diào)皮,怎么又胡說?”沈書學(xué)著韓長載的語調(diào),繼續(xù)調(diào)侃這兩人。
車廂內(nèi),被模仿的兩人皆是有些氣惱,甚至覺得這簡直是胡鬧。然而少女紅潤的臉頰,少年微紅的耳垂,還是掩不下此刻兩人內(nèi)心的想法。
少年們的心事其實很簡單,饒是他一個肩擔(dān)大任的太子抑或她一個繼位梅州的王女,縱他一個穩(wěn)重成熟的京州王子或是她一個世家大族的嫡女,都該是懷有草長鶯飛的清風(fēng)明月,都有著同著眾生一般的愛恨情仇。哪怕一次忍不住的微紅與心動,也都是人類最常見和普遍的情感。
他們會長成大人,或許會感到痛苦艱難和迷茫,或許會有以前從未有過的欣喜若狂與悲痛,或許平淡無聲的挨過生命里的每一場呼嘯,或許轟轟烈烈的受一次傷,再接著頑強。但這些尚未發(fā)生的事,并不妨礙此刻他們幸福著,快樂著,幼稚著。
高傲如沈書,她無法看到此刻的她做著她曾經(jīng)以為只有孩童才會做的事情,但她依舊笑的開懷。冷淡如靜萱,十六歲的少女還是會因一句不經(jīng)意的話語潤紅了雙頰。這些都無關(guān)乎她們是誰,幸運的是她們遇見誰。又是成為了怎樣的大人?或者說怎樣的另一種少年。永遠都有人長大,也永遠都有人老去。緣來緣去,最后才知道,簡簡單單地,平平凡凡地,如期所愿地成為一直想成為的人是多么幸福。
歡笑驚了林鳥,林鳥撲飛又驚了誰人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