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肅?！?p> “在！”
“跟我來。”
顧肅進入德武軍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但是跟隨秦蒼左右，還是在二月前。
當時，在第六次潰散通往廟緲山的新坤隊伍、在劍拔弩張的戰(zhàn)后會議幾日后，辛布犁“不見了”。
與他共同“脫隊”的還有近百個德武士卒。
德武軍北上阻擊這一隊，本來就困于人馬不足，辛布犁等人不告而別，加之此前戰(zhàn)損，原本的計劃恐怕難以為繼。于是與辛布犁同屬一隊、選擇留下的十來人等在指揮帳旁，主動為上司、為兄弟、為自己請罪。
“一上午了，將軍沒有過問，也沒有任何人追究他們?nèi)ハ?。難道辛都尉真有秘密任務要執(zhí)行？……我們未與他同去，豈不是算抗命？”
“抗命個屁！他教唆手下逃跑不是一兩日了。逃兵就是逃兵，不論什么理由都是背叛者。危機時候，陷大軍不義，這要放在我手底下是要被處決的！”
“……??？……你……你私自殺戰(zhàn)馬啊？……”
秦蒼與戴勝出來的時候，幾個人零零星星跪在地上，見帳簾打開都趕忙低下頭，不再言語。
秦蒼走近些，停在一個年紀偏小的男子身邊，問了他叫什么名字、來自常部何屬，當?shù)弥c辛布犁是同鄉(xiāng)時，秦蒼問：“你為何不隨辛都尉同行？”
青年有些畏懼，抬起頭看著秦蒼，似乎她這問題本身就成問題；之后又左右看看旁人，眉毛擰成疙瘩：“在下未接到將軍指令，誤以為他們是私自離營！還請將軍恕罪?！?p> “你個呆子，他們就是私自離營！”
接話的人絲毫不拘謹，說完，發(fā)覺自己嘴唇上尚沾著草根屑，側頭一啐、吐盡苦味，這才挺直了身子，抱拳道：“將軍！”
秦蒼看了看他，此人不到三十，牛眼厚唇，五官聚起來稱得上炯炯有神。跪在一臉愁容的人中間，反像是來領功的。
“你也屬常部兵械？”
男人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是驚訝于秦蒼沒認出自己：“不是……在下是原常部廄令，掌管馬匹軍械，接到阻敵任務后，調(diào)任辛布犁麾下。在下顧肅。”
秦蒼“哦”了一聲：“既然知道自己是辛都尉麾下，為何不聽長官號令？不與他們同進退？”
秦蒼沒有肯定辛布犁是“私自離營”，反而以“號令”而論，這讓顧肅有些驚詫。
可這種自我懷疑一閃而過。
“我亦未接到將軍指令！”
“辛都尉是你直系長官，他的命令你不聽，卻要等我親自請你。是不是往后指揮出命令時，要將背后信息、推演過程，一一向你展示？”
“……顧肅不敢?！?p> 口中“不敢”，卻也儼然不服氣：“只是在下屢次見辛布犁在軍中散播謠言、影響士氣，策動同鄉(xiāng)之人離開也數(shù)不再少！他早有心想在德武軍內(nèi)建立一個小山頭，之所以屢次不服將軍管束，是擔心此次阻擊把衷心他的人打沒了！”
“你想說辛都尉結黨營私、臨陣脫逃？”秦蒼走近幾步，俯視著低著頭的人：“那你為何不猜測他忍辱負重與我里應外合呢？！”
一言既出，幾人皆驚。
顧肅抬頭求證，秦蒼卻已經(jīng)轉過身，朝戴勝走去。
戴勝會意，拿出此前的信箋向眾人解釋。
“我等接到將吾臺來信：溫蛟城不再進攻。他應該是發(fā)覺德武軍意圖，不再冒進攻城，等待馳援。如果溫蛟城死守將吾臺，即使德武軍率先占城、護佑輜重錢糧，卻也只是空守著一座死城。現(xiàn)在，我們雙方都在搶時間、比速度。如果我們不能趕在西南諸軍匯集將吾臺前，阻止鄂林邰攜大軍南下，不僅德武軍將覆滅，整個西部疆域將盡數(shù)歸于新坤?！?p> “兩軍對峙，德武軍急需一次‘出其不意’！”秦蒼接過話，故意停頓一番：“戰(zhàn)事吃緊，既要掩人耳目，又要達成目的，你們認為辛都尉該以什么樣的理由離開？他又為何離開呢？”
“難道……辛都尉是去尋援軍？”有人問道。
“定是奇襲！”又有人猜。
“太好了！原來將軍早已有了致勝之法！……”
秦蒼并不打斷，也不回答，等幾人七嘴八舌討論完，比出噤聲的手勢：“軍機不可泄！為了辛都尉和眾數(shù)兄弟的安危、也為了德武軍最終的勝利，秦蒼懇請諸位不要宣揚?！?p> 幾人點頭，為自己的直系領導者被委以重任感到自豪。
見狀秦蒼笑笑，繼續(xù)道：“下面再聊聊你們的事？崔校尉編撰德武軍軍法后，命人向軍中每個人、哪怕不識字的人都逐一講解過，‘抗命與叛逃者當斬’，想必各位都知曉的。我知道我們北上阻敵打得辛苦，可你們可見我曾一次退卻嗎？臨陣脫逃、置手足兄弟不顧，你們留在這里算什么？！你們就那么膽小嗎？！”
秦蒼的聲音并不大，這幾句話卻讓人羞愧難當。
北上者幾乎全是山匪出身，對秦蒼女子之身任將帥之職，是頗有微詞的。然而一路走來，每一次戰(zhàn)役秦蒼必身先士卒，力破種種傳言。現(xiàn)在的質(zhì)問直擊人心。
“我等愿受軍法處置！”
幾人說得壯烈，伏在地上。營帳周遭一下安靜下來。
秦蒼身后，是搬運物資與提前布防的兵卒，來回的腳步將厚厚的冰層踏出泥水，濺起又落下。叩首之人聽著起起落落的聲音卻等不到主帥發(fā)落，備受煎熬。
“不知者不怪。”秦蒼沒有選擇繼續(xù)威嚇：“撰寫德武軍法的初衷并非為了懲戒，而是希望軍中能上下齊心、一致對外！考慮到時局特殊性、戰(zhàn)事緊迫，你等衷心德武軍、行事謹慎，雖未能領命參與最重要的任務，但我不想罰！待將吾臺取勝，我將親自向崔校尉與軍中司法者稟明情況，赦免你們；并且向陸將軍呈稟忠軍慎思之人，讓他留心重用。都起來吧。”
“多謝將軍！我等愿為德武軍、為將軍肝腦涂地！”
秦蒼說完，幾人松了一口氣。
唯有顧肅不拜。
“你不同?！鼻厣n走近顧肅：“你口口聲聲‘不敢’，卻胡亂猜忌、污蔑辛都尉名譽。辛都尉調(diào)不動你，大量馬匹、兵械皆被壓住不能用，若有不測，是你的自作聰明讓他們白白去送死！葬送德武軍整盤布局！”
“……顧肅請軍法處置?！?p> 顧肅不抬頭，語氣也沒有太多起伏，看不清是真的悔過還是順著秦蒼的意思說。
“為禍之人想要一死了之，將惹下的亂子留給無過之人承受。顧肅，你好生會避重就輕?！?p> “那將軍需要我做什么？”
“愿意戴罪立功嗎？”
“……顧肅愿意立功。”
“好！如果我要你去刺殺鄂林邰，你有幾成勝算？”
當日情形歷歷在目。
顧肅回憶起那日清晨秦蒼看自己的眼神，更加確定從那時起、或者更早，她就計劃好了要“利用”他！他不明白秦蒼突然出現(xiàn)在此的原因，也不確定她幫助“棄子”們抵擋下剛才那一擊的理由。不過此刻他依然服從了她的命令，跟隨著她向山里走。
廟緲山?jīng)]有廟、也沒有仙山似的云霧繚繞。原名妙貓山。
妙貓山從西到東海拔漸落，東南部林木密集、溝渠縱橫，不便于大部隊列陣，卻易于躲藏。幾人現(xiàn)所在蚣果嶺是山東南一處丘陵地帶。山體內(nèi)部有山石錯落隆起，形成一個一個蜂窩狀的山洞。
在此之前，秦蒼就看準地形有利，命人刺殺之后不論成敗，向此地行。
兩人單獨進入的山洞內(nèi)，有一條淺溪，水攜帶碎冰，從山崖上汩汩而來，又向更低微的地方流去，其聲響掩蓋了兩人行進與對話的動靜。
秦蒼尋背陰處，背對著顧肅坐下，挽起袖子。手臂上的傷口鮮血淋漓。
然而下一刻，幾乎沒有懸念，顧肅的刀抵在了她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