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章 辛布犁離心否
按照傳信者之意,集中在廟緲山脈附近、多次潰散前方隊伍的那一股敵人數(shù)并不多。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想拖住大軍在南部匯合,但因人力限制,無力截斷南北通路,因此只能憑山林丘陵設(shè)伏、襲擾。
若是竟原出兵,定不會如此“淺嘗輒止”。
溫蛟城聽罷心中稍安。
“老師怎么做的?”
“先生已向前方諸軍發(fā)出警告,命白日疾行,夜晚戒備。月明之夜需增強(qiáng)守軍、占領(lǐng)高地,多設(shè)照明與偵查。先生也囑咐過各軍將領(lǐng),一旦遭遇,不要與其過多糾纏。只要后續(xù)隊伍加強(qiáng)戒備,當(dāng)能迅速通過其所設(shè)障礙?!?p> 溫蛟城點頭。
“此前有敵毀我后方輜重,與他們不是一伙的?”
“不確定。先生只說那幾人與山中之眾能力不同。突襲后方的人十分精悍,毀我半數(shù)糧草??上椅从袡C(jī)會與其交手,不知其深淺?!?p> 受命先行、潛入嬰冬軍后方探查情報的是諤墨一支小隊。
這五人行事縝密、手腳利落,確定鄂林邰意在駐守后方,立即判定若對其發(fā)兵,不僅一味消耗自身,且無法達(dá)到有效遲滯大軍作用。后迅速稟報。
消息傳回,尚在三愁松的秦蒼等人及時調(diào)整計劃。不僅如此,在近乎天衣無縫的布防下,這幾人還銷毀敵部分軍需,全身而退。
“竟能在老師眼皮底下動作啊?!睖仳猿前戳税疵夹模骸袄蠋熆刹聹y這些人身份?”
“這……”
來報者有些猶豫。還沒等他想好,只聽“嗡”得一聲,溫蛟城身前案幾應(yīng)聲兩截。
速度之快、刀刃之利,木材平滑地分離,卻仍舊小心地依偎在一起,連同其上兩只杯盞也只是在表面泛起一層波紋,之后安然不動。
“茶涼了。需要換新的了。”
溫蛟城通常是“溫和”的,但十分厭惡有人自作聰明隱藏軍情。
送信之人見勢趕忙如實道:“先生說,像是……像是赤靛軍。”
赤靛?
這個答案,并不在溫蛟城原先的猜測范圍內(nèi)。
用已作古的亡魂滅自己威風(fēng)。老師是想推卸責(zé)任,還是老眼昏花了?
溫蛟城深知鄂林邰作為溫鄙城心腹的盛時已過,此次督軍恐怕只圖一個無功無過。埋伏在山間之人想必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有意不傷溫姓后裔,讓鄂林邰不至于著急圍剿他們。
但是溫蛟城與溫氏不成器的子弟不同,與鄂林邰更不同。
使西南諸軍徹底失去卷土重來的能力,使新坤占據(jù)整個北陸西部,使嬰冬軍不再受制于九澤使團(tuán)與書生王手下一眾文臣,這是溫蛟城此來目的。
他需要贏。
“這個番號不是在氏族時期就不存在了嗎?”
“先生也只是猜測?!?p> 溫蛟城雖質(zhì)疑,但也想起此前自己三次帶人秘密潛入將吾臺的形跡皆敗漏,而與自己對峙之人也十分厲害。
難道阻截后續(xù)隊伍之人與駐守將吾臺的是一路?
“關(guān)于‘赤靛’的猜想,還有誰知曉?”
“先生只讓在下快馬稟報主帥,尚未告知他人。隊伍受阻的消息亦未傳去京師。”傳信者說完,想了想又道:“主帥可需京中調(diào)配支援……”
“不必!”溫蛟城難得打斷對方:“你們做得好。人多恐語泄,自擾士氣;未戰(zhàn)自潰,得不償失。有勞老師在后方坐鎮(zhèn),還請護(hù)衛(wèi)長代我問安?!?p> 溫蛟城說完站起身,親自將跪在地上的人扶起來。待下人奉上新茶,這才重新下令。
“派一支人馬去鄢胥,就說我們要雇傭兵,有多少要多少。我要知道鄢胥現(xiàn)在在做什么營生?!?p> “是!”
“另外,再派兩路去鄢胥三都周遭城池,問糧價?!睖仳猿钦f完解釋道:“三都險惡山居,所處不適合播種,五谷不足養(yǎng)其民,多向周遭城池購入糧草。若有大量人馬離開,當(dāng)有變動。事關(guān)王師成敗,更關(guān)乎時局走向,盡快回報!”
“是!”
費易南部廟緲山。
回到臨時營地,天還未亮。
部下失誤險些暴露形跡的辛布犁主動擔(dān)下責(zé)任,但也對秦蒼的指揮發(fā)出質(zhì)疑。
“……六次阻截,均以少勝多,戰(zhàn)事正酣,為何突然撤退?敵軍已潰散,主將落荒而逃,為何不乘勢追擊?”
辛布犁明白,初出茅廬的德武軍在人馬戰(zhàn)力方面并不如人。但有幾次兵合一處、重點攻擊,并不是不能予敵沉重打擊。
像秦蒼這樣擾而不攻、攻又不追,像是驅(qū)趕羊群一般,難以做到大面積消滅對方有生力量。到時這些人重聚一處,難說不能大肆反攻。更甚,對方兵合將吾臺,攻擊德武軍主力,那當(dāng)真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了。
“我不是不想。以我們的兵力,若與對方硬碰,幾次便可被消耗干凈。辛都尉的擔(dān)心我能夠理解。我們到此的目的是盡可能遲滯敵人的行動,延緩其步伐。消滅對方有生力量是最快捷、最根本的解決方式,但是以我們實際能力,是難以做到的?!?p> “那今日我將拿下溫氏賊人狗頭時,將軍為何阻我?!是秦將軍對敵人留情,不敢痛下殺手嗎?”
“他是溫思嵐,是溫氏直系子弟,如果殺了他,新坤必定不會善罷甘休!現(xiàn)在我們能在山中斡旋,一來是因為前方溫氏子弟將我們當(dāng)做西南諸軍的殘部,二來是因為鄂林邰并沒有出手。此兩者皆因并不重視我們。若能保持這樣的步調(diào),盡量周旋、拖延,讓對方放緩節(jié)奏前行,是能撐到將吾臺捷報前來的?!?p> “說來說去,將軍還是害怕!屬下不敢質(zhì)疑將軍膽量,但將軍難道打算讓所有人如蛇鼠般一直留在原地打轉(zhuǎn)嗎?”
這并不是秦蒼與辛布犁私下對話,而是留在費易南山區(qū)中隊伍的戰(zhàn)后總結(jié),參與討論的人占了大半帳篷。辛布犁的語氣和用詞已經(jīng)很不善了。
其實在兩軍分開后,此人便不再故作規(guī)矩,多次故意在秦蒼面前露出“匪氣”。然而辛布犁又與普通山匪并不同,他不是魯莽之輩,以他的才智與老道完全能夠理解隊伍為何隱藏山中、為何“委曲求全”,也能明白這樣的打法利遠(yuǎn)大于弊。此前他提出質(zhì)疑時,秦蒼還細(xì)致向其闡明原因;今天他再次以同樣的問題發(fā)難,當(dāng)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對辛布犁這個人,秦蒼著意進(jìn)行過一些了解。
單就能力,此人本是有機(jī)會加入諤墨部的。最終未予錄取,秦蒼曾向隨崔謬來到德武軍的幾位原赤靛試煉官了解過原委,但此后并沒有讓他們公開原因;她也了解過此人在鄢胥城外對客商及偷聽者的種種表現(xiàn),不過并沒有做出什么直接評價。甚至此次北上阻敵,秦蒼點名帶他,也并沒有向任何人解釋是何用意。
“我不太明白辛都尉的意思?!鼻厣n道:“我們需等到將吾臺傳來捷報,或者等到西南諸軍回防、轉(zhuǎn)移所有錢糧軍需。這個決策是到達(dá)廟緲山之后,我們共同結(jié)合實際情況商討,又一起定下的。辛都尉當(dāng)時也贊成?!?p> “那是此前!”
“現(xiàn)在辛都尉有什么新想法?德武軍不分彼此,這里也沒有外人,如果辛都尉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可以直說?!?p> “好!那我敢問將軍,是依照什么條件挑選我等作為阻擊隊伍?”
為了保證將吾臺兵力充裕,北上阻敵中所謂“精銳”極少:常部騎兵三百,兩組諤墨小隊十人、樂云儒客三名,還有陸霆臨走時塞給秦蒼的一組護(hù)衛(wèi)。除此之外,廟緲山間作戰(zhàn)之人幾乎都是山匪出身。
六次作戰(zhàn),有死有傷。
“諳熟山地作戰(zhàn),機(jī)靈能吃苦,能夠最大限度遲滯對方?!鼻厣n回答。
“那么常部那隊騎兵去了哪里?為何不見他們身影?那組人難道不是最悍,最能阻敵南下的?”
“恕我此時還不能告訴大家,他們具體分布何處、何時能用。”秦蒼抱歉地?fù)u頭:“不過除了這組人的去向,之前秦蒼回答所有內(nèi)容,沒有一句是辛都尉不知曉的。秦蒼不明白辛都尉想要說什么?!?p> 辛布犁冷笑一聲,話已至此,不想再隱瞞,將綁縛在左臂上帶血的護(hù)臂摘下一扔:“既然將軍懇切,那辛布犁就恭敬不如從命!”辛布犁站起身:“北上以后每次對敵,都是我的兄弟做前軍。我想替德武軍中草莽出身之人問將軍一句:秦將軍是不是舍不得樂云子弟、諤墨精銳,只愿消耗我等沒有靠山的山中賊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