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五章 王大山（上）
從白玉壇向上行兩個時辰不到，山中出現(xiàn)一所木房子。
木房子背后，真的有一座小小的池塘。
房子門前，兩把小椅子上，秦蒼以閑聊為由與自稱包攬山間雜務(wù)工作的王大山講述山下時事。
“……樂云如何？”王大山接著問。
“樂云很好。有說‘懷王霸之心者，需得樂云’?！鼻厣n回答。
“那姑娘認為樂云可擔京師大任？”
秦蒼搖頭：“京師乃四方之腹心，國家之根本。樂云雖富饒，但地處孤僻，說四固卻也四塞：山川險要，易守難攻，圈地自治易，開疆拓土卻難；況且民安居樂業(yè)，殷實無欲，招為兵卒恐難以竭力奮戰(zhàn)?！?p> “若朽天生于此地，非性命存亡之際，祖墳被掘之恨，也必不會謀戰(zhàn)?！蓖醮笊矫蛲晾锏暮毨^續(xù)問：“樂云不行，何處勢優(yōu)？”
秦蒼悄悄觀察他神色，回答道：“現(xiàn)在民有歌謠說‘西書生，東攝政，王侯將相滿地跑’。是‘王侯將相’還是‘牛鬼蛇神’難說，但奉器與竟原東西二分的局勢卻是真。人說‘于朝爭名，于市爭利’，今此二者正是北陸的朝市?！?p> “哎呦，二選一?。啃嗄晟贂r最喜歡這種情節(jié)了！”王大山搓搓手，興致盎然：“這兩處、兩位王者各如何？”
秦蒼想了想，選擇先說東邊。
“蕭氏一族對北陸統(tǒng)治長久，與諸多強盛勢力存在利益捆綁、存亡與共，這些人并不愿看見蕭桓一敗涂地；奉器兵變，北離先王蕭權(quán)臨危之際，不忘救其臣子，成就了蕭氏一族仁厚下仕之美名，更博取了故臣舊部衷心耿耿、赴湯蹈火；又有民生于斯、長于斯，愿盡忠故國。此三者為蕭氏征戰(zhàn)，看見的并非殺伐，而是匡扶正統(tǒng)。況且蕭氏從奉器離開時，帶走了印信圖籍，此其師出有名之憑證。
“蕭氏據(jù)竟原。竟原僻東，此地常與蠻莽之輩同論；但物產(chǎn)豐饒，騎士兇悍。蕭桓為煥王時便以仁義忠勇著成，在軍中、朝中聲望頗高。對于蕭權(quán)臨危傳位，他遲遲不受，此舉亦飽受褒獎。若其以竟原為根基，再圖西征，北陸未必不能重歸其手?！?p> “百足之蟲啊。姑娘對其所處似乎很樂觀嘛?！?p> “先生提點得對，蕭桓實非高枕無憂。此刻最讓其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是竟原各部尚不能一統(tǒng)。若往后西征時，后方混亂，當腹背受敵、難以為繼?！?p> “那這位始終不肯繼位的煥王，可是表里如一之人？”
蕭桓不肯頭冠北離王之稱，因而被稱作“東攝政”。之于原因，一說是其擁戴先王幼子，二來也有蕭桓曾稱“敵虜占我宗祠、侵我河山，此辱不驅(qū)，焉能稱王？”這樣一說。
秦蒼明白王大山想問的是什么，于是看看高處被云霧吞噬的山峰：“時過境遷，有沒有心隨境轉(zhuǎn)，難說?！?p> 剛說到此，鄺野從房子后面走回來。
“你還對他那么客氣做什么？這老頭就是個騙子！”
“年輕的爺何出此言??？公子可看見魚塘了？”
王大山站起身，秦蒼看著他突然故意裝作哆哆嗦嗦的樣子，怕他真的摔倒，想去攙扶，于是跟著也站起來。
“看見了?！?p> “你看看，朽不騙人的?！?p> “我去那泥溝里看了，只有水蝦，哪有魚！”
鄺野氣勢洶洶，王大山卻笑瞇瞇回應(yīng)：“你管那叫水蝦，朽一直喚它是魚。公子，你儀表堂堂一看就是貴人，朽一個山中野人沒見過太多稀奇，叫錯了名字，還請公子見諒?！?p> “胡攪蠻纏！你說帶我們?nèi)フ胰?，人呢？我抵押的笛子呢？”鄺野問?p> “單線聯(lián)系，自上至下?！?p> 老頭抬起手腕，向另側(cè)腹劃出一條向下的弧線：“這山中岔路頗多，朽居住的此地已經(jīng)是這條路能夠通達的最高處了。朽將笛子放在這屋子前，再引你們回來時，已然不見，說明‘上面’之人已將其取走了。朽本想回來寫個字條放在同一位置，告訴他們‘你倆醒了’。這不，你們沒同意嗎。至于‘上面’的人怎么來的，朽真是不知道啊?！?p> “不可能！”鄺野反駁：“不說別的，來回路途遙遠，若是這么個報信方式，早就失卻了時效！”
“公子，我們山中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朽做一天灑掃，報一日信，‘上面’之人如何應(yīng)對，那就不是朽一個老頭能知曉的了?！?p> “你你你……裝瘋賣傻！”鄺野一改早些時候?qū)θ烁卸鞔鞯碌臉幼?，指著王大山破口大罵。
王大山聽完也不生氣，皺起一臉丘壑，討好似得向鄺野賠罪，之后又轉(zhuǎn)過身，看著秦蒼：“不過，有一點這位公子說得對。姑娘不該因錯認了朽而一再禮待。朽真的只是一個打雜糊口的！能借由姑娘聽聞天下新鮮事，還得知世間真有仙人，十分滿足！只是朽卻也實在無以為報。既然沒有人差遣朽下行，就說明二位同行者未有再入山中高地的，也就說明他們都平安。山里黑得早，趁天色尚有光，朽勸二位就此返還，另尋他途?！?p> 秦蒼嘆了口氣。
她的確猜測此人就是王沐之。
即使不是，也非同尋常之輩。
一來，秦蒼有意以閑談為由訴說北陸諸事，此人都能一一笑對，可見其置身山中，卻未將自己鎖閉起來。二來，他是如何能避過上古兇獸的呢？若這人真只是個掃地護院的，若他口中‘上面’的人真的存在，那該是何方神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