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章 花徑蓬門
“九公主?”
秦蒼驚訝。
披蓑戴笠、層層黑紗蒙面。露臉之前,讓人率先猜想的竟是小壞和小乖口中那個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神秘人。
“瑞熙王妃?!?p> “泰然自若”四個字仿佛焊在陳燁身上,此刻她微笑中竟還透出些許驚喜,壓根不去看不遠處被秦蒼打斷了腿的護衛(wèi),似乎剛才的搏殺并不存在:“不知道是你們,手下人還多有冒犯,瑞熙王妃不要怪我才是。你們怎么來了這里?”
這話要問也該是我先問你吧?
“來看看?!鼻厣n于是答得不冷不熱,見陳燁“哦”的一聲了然點頭,回問她:“九公主又來此為何?”
“來串門?!币痪湓拰⒆约悍胖迷诳臀簧希瑓s又像故意暗示對方和身后小院的關(guān)系。
秦蒼不是不想見九公主。相反,昨日百花宴就一直在找機會與她獨處??上嘁姶说?,著實意料之外,且心中卻涌出一席憋悶與失落混雜的情緒,說不清的怪異,像是自己煨了許多時辰的湯,被別人錯加了一勺酸酒。
秦蒼學(xué)著她點頭,了然說“哦”,又轉(zhuǎn)向陸霆,看看對方衣袍,道:“大霆子,你受傷了?!?p> 陸霆仍在躬身行禮,沒聽出來秦蒼意思,抬起頭:“無礙,只是劃……”
“九公主可否讓我們進去?”秦蒼不等他亮明真假,搶問陳燁。雖是詢問,語氣卻不容質(zhì)疑:“療傷耽誤不得。”
“好?!标悷羁纯辞厣n,不阻止也不解釋,只側(cè)過身,任女子一把拽過“傷患”就往院子里闖。
院中并無埋伏,鳥獸啼鳴從山后深林中響起,將這里襯得愈發(fā)安靜。
秦蒼環(huán)顧,空氣中彌漫著霉與塵埃的味道,卻沒有植物腐敗應(yīng)有的氣息。向下看,不論是曾經(jīng)雄赳赳竄天的樹木藤條,還是羞怯貼合地面的花草,如今都連根枯死,層層疊疊伏在地上。它們的尸身相互擁抱,結(jié)構(gòu)分明,沒有腐朽入土的過程,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干了汁液而死去。
秦蒼并沒意識到自己走得有多慢。她盡量將腳提高,不想踩在曾經(jīng)鮮活的記憶上,因為此刻任何一聲不經(jīng)意的“吱嘎”都會帶來刺痛感。
倒在右手邊的,是自己幼時最喜歡在其下乘涼的那一株。它的葉子很寬很大,夕詔說是幾經(jīng)輾轉(zhuǎn)、重金得來,不得凍、不得曬,需精心看護才得活。
可實際上,這株植物一點都不嬌氣,且很慷慨。它縱容自己在烈日炎炎的午后,抱著瓜果坐在其下看書,厚重的葉片在陽光的照射下,會從深綠轉(zhuǎn)為淺翠,脈絡(luò)清晰可見,像是大大小小的江流河道;貼近了,會發(fā)現(xiàn)葉片上有極短的絨毛,撓得鼻尖和睫毛有些癢;它身上總有一種非常淡的、類似荷花的香氣,涼絲絲的。
院子一角靠近籬笆的地方有一顆很小的花。不仔細注意不到。秦蒼數(shù)過,整個院子只此一株,后來才知,整個西齊也只此一株!它只有孩子的食指那么長,一片葉、一朵花,一朵花生一粒果。
鵝黃色的果,嬌弱得緊,總是垂著頭,又惹人憐愛。怕水,幾次初秋大雨,秦蒼夜里驚得爬起來,為它撐傘柱欄。每每第二日,夕詔大早上回來見她頂著黑眼圈,便笑她抬舉自身:世間萬物各有各的命,哪救得過來?可不屑歸不屑,卻又總會熬一碗嗆人的姜藥湯逼她喝完。
那么多年,自己練得毒物的廢水潑潑灑灑漸在這些五彩上,從不知珍惜,卻也不見它們挑剔,照樣生長得茁壯;如今,這一地卻都閉著眼睛,停止驕傲、停止呼吸。
或許是無法挽留、無法施救喚起了對無能的憤怒,又或許是在秦蒼眼中,仍有維護屬于她和夕詔的家的權(quán)力,總之任何踐踏仿佛都笞在自己身上。她從不認為自己是會葬花的那類人,但眼前情景、內(nèi)里心情無法言說。
前院植物命隕,讓身后無所掩的房子變得矮小佝僂。屋內(nèi)昏暗,蛛網(wǎng)塵埃。桌椅擺件卻完好無損、安安靜靜。
前屋中有一門直通后院,現(xiàn)在門已不見。秦蒼朝內(nèi)里看,又向陸霆遞一眼神,陸霆輕輕搖頭,示意院內(nèi)再無其他人。
“這房中可有止血的藥?”
陳燁笑笑:“這里我不熟,不如瑞熙王妃找找看?”
求之不得。
兩人心照不宣,秦蒼甩下傷員,細細搜羅幾間屋。
屋中陳設(shè)與兩年前并無不同。被褥具在,只是潮濕落灰,墻角綻了幾朵斑斕粘膩的霉瓣。
真的無人問津嗎?
可常年無人居住的房間秦蒼是見過的,比如璃王府自己原先居住的地方,雖定期打掃,但空氣是懸停凝固的??蛇@里不同:許是九公主和她的人提前涉足,又許是更早便有人來訪,這里原本的沉沉死寂已經(jīng)被人吐納了大半,充盈流通。
可若說有“人氣兒”,卻又沒有人。這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并無暗門。
不過另一方面看,既然什么都沒有,那陳燁到此的目的則顯得更撲朔。
“九公主身上可帶有救急的藥?”一回頭,陳燁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
“不巧?!标悷顡u頭:“不如回城中醫(yī)治?”
“不急?!鼻厣n直視對方,替她考量般:“既然九公主前來‘串門’,怎么能沒有人招呼?”
“貿(mào)然拜訪,確實是失禮?!贝颂庍@本就經(jīng)年無人,何來打擾一說?再說對于秦蒼,她更是沒有什么可懼的。不過陳燁依舊將姿態(tài)放得很低,故意順毛。
溫柔是一面鏡子,提醒對手不要失了理智、自亂陣腳,秦蒼似乎受其感召,緩和了語氣:“這處不易尋得。九公主是第一次前來嗎?”
“……的確不是。”
陳燁想了想才回答道,看上去很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