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請問有人嗎
這個疑問在她心中憋得最久。
陳景聽罷,腕上一顫,悠閑神色消失殆盡。他垂下目光,半晌才又看向秦蒼,卻搖了搖頭。
“其實(shí)她經(jīng)歷了什么,我們都不知曉?!币娕硬唤?,陳景嘆了口氣。秦蒼這才注意到,護(hù)國公兩鬢已泛出斑白。陳景道:“那年小葉子十三歲,在印芍城中被人拐走;幾日后,她自己從不高山上走了下來。她沒有受傷,財物首飾也俱在,卻似乎目睹了什么可怕的事,連夜大哭大叫……說她的朋友被人‘殺’了。”
“那朋友是誰?!”秦蒼忙問。
“她說不出那人的名字,記不得那人的樣貌。那次與她同去印芍之人都是家仆,而所有她相識之人都并未出事。我想,她所述的朋友,根本不存在?!?p> 陳景言辭篤定。
不存在?
“既已經(jīng)料定這人不存在,那我如何探查此事?”
“小孩子的記憶總是會出差錯的??尚∪~子被拐走,是確有此事?!标惥暗恼Z氣逐漸恢復(fù)不緊不慢:“這件事之后王陵便有異象。如今幾月,印芍屢屢命案。王上命人加派人手看守王陵,又封鎖了不高山?!?p> “不高山?”
陳景這是在故意告訴自己“王上封山”。不高山與他的女兒有關(guān),卻與王陵也有所聯(lián)系?
“傳說每一任西齊王都會在繼任那天,在宗祠中獲得一個秘密,西齊歷代帝王需用畢生精力去守護(hù)這個秘密?!?p> “什么秘密?”
“……你看我像帝王嗎?”
“……”
陳景砸砸嘴,恨鐵不成鋼繼續(xù)道:“不高山是王室微服出行之地,據(jù)記載,每一任西齊王祭祀成王后,都‘不約而同’親臨不高山。近來封山,此處明面上是由極樂閣把守,但王上另派去了監(jiān)管之人。不高山四時風(fēng)景,瑞熙王妃可愿一游?”
兩人對視,秦蒼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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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護(hù)國公府秦蒼沒有直奔印芍。一來想再細(xì)細(xì)考量一番,二來,即使前去也需先告訴陸歇一聲。
府門外,陸霆見秦蒼竟是牽著一匹高頭大馬出來的,趕忙站起身上前,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見人沒缺胳膊少腿,明顯松弛下來,瞪了一眼便轉(zhuǎn)回身:“磨磨蹭蹭的。回去嗎?”
護(hù)國公表現(xiàn)得再親切,也不是自己人。秦蒼大大咧咧追上去,笑說陸霆擔(dān)心的表情跟小媳婦兒似的。待打發(fā)其余侍從先回墨棲,不顧陸霆疑惑,道:“大霆子,再陪我去個地方?!?p> “去哪?”
“去我之前的家?!?p> 陸霆稍一想,就明白秦蒼是指曾經(jīng)那個花海小院,問道:“穿成這樣去嗎?”
秦蒼還是一副盛裝模樣。
女子搖搖頭:“我備了衣裙?!?p> “……你早就有所打算?”
當(dāng)然。
那個居住了許多年的地方,秦蒼還是習(xí)慣將它稱作家。
那是她和夕詔的家,春夏灼華。周圍有竹林、有溪水,有時也會有炊煙。烹寒盛暑,時光一下就沒了。
然此刻,立在沿途,護(hù)國公那句“小孩子的記憶總是有偏差”的話屢屢響起來。因?yàn)槁愤€是那條熟悉的路,風(fēng)景卻全不相同。
記憶中蒼翠的竹林,眼下看灰突突的,左右兩側(cè)林木遮天蔽日,其上藤條密布,其下沼澤吃人;河流渾濁,深深的青苔中偶爾吐出一兩顆深綠的氣泡,冒出麻風(fēng)病般的斑駁魚臉;途中瘴氣時斷時續(xù),怪石嶙峋,上下坎坷。路的盡頭則是一座干枯的老房。
這里的確是東郊,卻不是秦蒼記憶中的樣子。
“這里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陸霆低頭瞟了一眼不自覺勒馬的人,以為她在問自己,四下看看:“是有些改變?!?p> 秦蒼聽他語氣,暗覺不對,突然回過頭問道:“大霆子,兩年前你們可來這里尋過我?”
“來過。一回齊昌,王爺就命人來找你。只是這附近被夕詔設(shè)了幻,我們看不到原本景象,亦無法找到原先的院落。所以沒能及時帶你回府?!?p> “你們看到的景象與現(xiàn)在可有差異?差異可大?也是這般陰森森的怖人?”
陸霆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激動,四處看看又略回憶一番,答道:“今日倒確實(shí)要晦暗些……”
有異!有異!
秦蒼感覺自己胸膛砰砰直跳,盯著路盡頭的院子,打馬就往前跑:“快!”
“小心些!”這里的路途譎怪、光線不足,不適合疾行,陸霆提醒,卻仍促馬跟上。
小院破敗衰頹,內(nèi)里門窗似已不見;院中曾妖冶明麗的奇花異樹,如今徒剩尸首。自己和夕詔明明只離開了兩個寒暑,若無人故意“修飾”,怎么可能竟像是過了百年?
定是有人來過!定是!
即使她知道夕詔沒有理由在那里??蛇@個猜想一經(jīng)浮現(xiàn),便無法釋懷。女子翻身下馬,提起裙擺就往院門口跑,然而正要推門,卻被一把鉗住胳膊。
“等等!”
秦蒼什么都沒發(fā)覺,卻見陸霆對著院中破屋緩緩拔出劍,壓低聲音:“秦蒼,你聽好。慢慢后退,回到馬上,不要弄出聲響,一路回到城中?!?p> “大霆子,你……”這是什么意思?秦蒼睜大眼睛,感受到身邊陸霆全身繃緊,已在備戰(zhàn)狀態(tài)。
“快!”陸霆又一聲低促。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就在秦蒼的手脫離齊腰木門的瞬間,屋后突然飛出七個持劍人!來人勢洶,飛身直逼院外不速之客;素色勁衣,手腕纏紅,眼中殺氣十足。
“小心!”誰也沒后退,只朝對方大聲提醒。
陸霆的劍已經(jīng)拔出,顯然更具威脅,七人中有六個合圍逼近,刀劍碰撞,霎時發(fā)出尖銳嘯鳴!剩下一人直撲秦蒼,然他尚凌空,三枚魚骨已分從喉、腹和右膝刺向體內(nèi)。見他前來之勢毫無畏懼,不知是面對單手握短刃的女子信心在握,還是內(nèi)著軟甲不懼飛來暗器。定論終究發(fā)生在落地之時,他剛要砍殺,卻覺右半身發(fā)軟,一呼才知發(fā)不出聲!
秦蒼不再是北離時那個只曉得防御自保之人了。待看清持劍人布戰(zhàn)方法,便對準(zhǔn)“處理”自己的那個主動出針!見其中招,幾步上前,一腳鑿向那人右膝,霎時,持劍人膝骨反向彎折,全臉通紅,豆大的汗?jié)B出額間。怪異的是,他張大嘴卻嚎不出聲,只能抽氣鼓腮;女子不打算慈悲,不等斷了腿的高大男子屈身躲閃,靈活繞過凌厲劍鋒,用新月刀柄往身形趔趄的人頸上用力一劈。這下,男人憋著劇痛,悶聲倒地。
陸霆那側(cè)則仍在苦戰(zhàn)。
雙方皆持劍,互曉路數(shù),陸霆勢寡吃力,身上已有幾處劃傷,即使奮力輾轉(zhuǎn)四周,仍難以應(yīng)對;短時尚能招架,時間一長勝負(fù)既定。然對方卻迅速發(fā)覺有同伴失去戰(zhàn)斗力?;蛟S是不曾料到同伴失手,一對神色,竟分出三人轉(zhuǎn)向秦蒼。
免不了你死我活。
“住手!”
正要迎戰(zhàn),屋內(nèi)傳出一聲低喝。
命令一出,原本殺氣貫注的白衣紅袖者突然抽身,凌空后退,列陣院前。
對方身份不明,兩人迅速靠近彼此向內(nèi)看去。
破敗的院中走出來一人。此人一襲披風(fēng)、一介斗笠,面覆黑紗,只見雙眼。此人身量比之另七人小些,低頭掃向倒地一人,又看看“闖入”者,步伐不疾不徐,與嗔目怒視的出擊者截然不同。
待走出院子、走向被抵在院外的兩人時,包裹嚴(yán)實(shí)的人竟毫不避諱地取下斗笠,又緩緩摘下了層層黑紗。
這下,秦蒼這才看出眼前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