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五章 一諾千金
回到墨棲別館天已黑透。
秦蒼駐足院門外。遠(yuǎn)處,青黛變作一具輪廓,巨大、深不可測,張開雙臂打量山腳下的建筑;眼前,院落如其掌中之物,好在維持明亮。
開門的小侍者見是秦蒼,一下綻開笑臉:“王妃回來了!王爺在等著王妃用餐呢!”
都幾時了,他竟還等著?
陸歇當(dāng)然在等她。可是,當(dāng)秦蒼慌慌張張走入那個滿桌佳肴的屋子時,卻看見男人正伏在桌上。
“這是……醉了?”
秦蒼見他手邊還有一壺一盞,喚也不答,便問立在一側(cè)的陸雷:“王爺怎么了?”
“回稟王妃,在下不知。王妃既已歸,陸雷就退下了。”
秉公辦事般說完,也不等秦蒼答應(yīng),施一禮轉(zhuǎn)身離開。臨走,還不忘把忠心耿耿駐守的弟弟拽開。
只剩下兩人,燭火噼啪。
秦蒼立在原地。
桌上的人似乎睡著了,頭偏向一側(cè),看不見面容。屋子里暖和,如此睡一夜,頂多腰酸背痛,卻不會著涼。這么一想,秦蒼嘆口氣,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
陸歇面上佯睡,卻立耳傾聽。此刻極度委屈。
今日早早回來,親手做了一桌子菜,等了她快三個時辰!想著她見自己昏睡,好歹能扒拉一下。沒想只聽得一聲嘆息,之后腳步聲竟然向門外響起!
心想玩笑開過了,趕緊睜了眼,起身坐好,想要叫她留步。
可一睜眼,卻見一個無比落寞的背影。
行至門口,女子抬頭,似乎在尋找陰云后的光線。然后又往外行,便再也沒回頭。
陸歇說不清為什么,可她的失落一下也箍在了自己心中。于是竟抑制住,沒有阻她。
夜里清涼,九公主給的獸皮披風(fēng)還披在身上。
秦蒼想想,往書房那處行。說是書房,卻單成一個院,作為屋舍一應(yīng)俱全。陸歇不防著她,所以侍者見王妃來了,只點(diǎn)了燈便從命退下,留秦蒼一人晃悠。
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只有些零散的書卷鋪在桌上。秦蒼坐在他的椅子里,想著今日種種,越發(fā)疲憊。于是朝椅背上靠去。
誰道身子后移,卻見書架一角的匣子是打開的,這個角度剛好能瞧見里面有些發(fā)黃的信紙。
女子好奇,走過去蹲下,原本只想瞟上一眼,卻不想看見最上的信箋外封竟寫了一個“蒼蒼”。再往里看,另一個信箋是一個“秦蒼”,還有的只一個“蒼”字。
這是寫給自己的信?為何自己從沒見過?為何被陸歇收在別院書房?
秦蒼驚訝,睡意全無。將木匣子整個拉出來,里面竟有數(shù)不清的信箋,上面都寫著自己的名字!不止如此,秦蒼往里看,之后還有另兩個一模一樣的匣子,里面也裝了同樣寫有自己名字的信!
字由不同的筆、不同的油墨寫下,有的甚至已斑駁褪色,該是寫于許久之前!而最重要的是,所有字跡幾乎全然一致!
秦蒼感覺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抿緊唇,一封一封將信件打開……
陸歇打發(fā)了侍者離開,獨(dú)自坐在院中看著陰云密布的天。想著秦蒼離開時的背影,猜她心事重重的原因。
可不多時,就見女子朝這處跑了過來!
秦蒼紅著眼圈,很著急,跑得跌跌撞撞。
陸歇不知她遇見了什么,心跟著提起來,趕忙迎上去,雙手扶住她:“怎么了,蒼蒼?”
“??!”
黑咕隆咚的,秦蒼沒想到陸歇等在外間,嚇了一跳。見男人眼中清明,沒有半分醉意,一時不知怎么表述:“我……我看到那些信了!”
“什么?”
秦蒼說得小聲,陸歇沒聽清。
女子還有些氣喘吁吁,又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我是說……我看見你寫的信了……上面有我的名字。我不是故意看到的?!?p> 原來,這些信都是陸歇寫的。
是從他十四歲與她分別的那晚就斷斷續(xù)續(xù)寫下的。
有時是幾句簡短的問候;有時是吃了什么、見了什么人;有時是長篇大論,針砭時弊;有時又只寫“今日傷了腿,有些疼”……
近千封信件,只因當(dāng)日兩人在元河邊,秦蒼信誓旦旦地說他會忘了自己;說他會見到許多新的人、新的事,到那時她便不再重要。于是,他便要證明,自己不會忘!可是證明著、證明著,自己的感情卻變了。
這么多年,陸歇用這樣一種方式,讓她一直活在自己身邊。
男人想了想,才明白秦蒼看見了什么。見她又是羞、又是要哭,干脆把她擁進(jìn)懷里:“看就看了,本來就是寫給你的?!?p> “……之前怎么從沒聽你說過。”
秦蒼鼻子有些發(fā)酸,感覺有只手輕輕拍著自己的背。
“就怕你這般?!?p> “哪般?”秦蒼抬頭問。
“你看,剛才我一個人孤苦伶仃你都不曾理我?,F(xiàn)在看了那些信才想著回來尋我。那些信雖是寫給你的,但它們只是我對元河那日承諾的一個交代。我不希望你是因?yàn)閹追庑?,才選擇對我好。”
陸歇說的不錯:若是早幾天、早幾月、甚至一年前,陸歇哪怕拿幾張信給她看,或許她會毫不猶豫站在他身邊。可他沒有。他不希望她因?yàn)楦袆佣龀鲞`心的選擇。
“你剛才是佯醉?!鼻厣n責(zé)怪,卻又不想離開溫暖的懷抱。
“……我左右等你都不回來。我好餓,沒力氣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倍?,男人的聲音輕柔,有撒嬌的成分。
明知道膩膩歪歪是陸歇的慣用劑量,秦蒼還是忍不住撲哧一笑。
“你去哪了?為什么心情不好?”
“我不是笑了?我哪有心情不好?!?p> “騙人會被妖怪抓走的?!标懶钢干砗蟮纳剑骸把挚戳诉@么細(xì)皮嫩肉的,一定很歡喜。這么漂亮的眼睛,要先吃掉!不能讓你記住他!”
說著,單手抓住秦蒼不讓她走,另一手去觸她的睫毛。
秦蒼閉著眼睛笑。
“然后吃掉鼻子!不能讓你聞見味道。”
說著,捏捏女子的鼻子。
“然后是耳朵!你現(xiàn)在聽不見聲音了?!?p> “然后,”陸歇的指頭往下移動:“是嘴巴?!?p> 女子本被他逗得咯咯笑,卻覺唇上一軟。
“妖怪要嘗嘗是什么味道?!?p> 陸歇輕輕環(huán)住秦蒼的腰,他吻得很慢,像是在用心品味向往已久的瓊漿,又像是耐心地去哄一個頑皮的孩子。
極盡了溫柔。
然而,這纏纏綿綿剛落帷幕。一聲驚呼,再睜開眼睛,整個人已落入陸歇的懷里。
秦蒼抓著男人的衣袍,耳邊是風(fēng)聲和強(qiáng)有力心跳。她有些驚訝,就見陸歇將頭埋在自己頸間,輕輕磨蹭。他啞著嗓子道:“蒼蒼,妖怪很餓。”
她明白他的意思,霎時感到面頰發(fā)熱,輕輕拒絕:“別……我怕……”
“這就是你每天趕我去書房的原因?”男人不悅,說完盯著秦蒼的眼睛。
“……你怎么還有理了?”女子被盯得發(fā)毛,又有些不可置信。
陸歇嘆口氣,抱著人就往屋里走。半句不解釋,任憑懷里的人不斷掙扎。直到掀開床幔,往榻上一坐,將她放在自己腿上。
“我不要!”
懷中女子滿眼驚恐。陸歇明白,這不是欲拒還迎??扇糇屗@時放手,又心有不甘。
“蒼蒼別亂動……”
“你別動才是!”
陸歇不理她,將反抗的人擁緊,再不說話。
許久許久,放開她,然后一字一句鄭重道:“等你年紀(jì)大些,等你自己想清楚……在這之前我會一直等。你不必怕,也不必躲我。況且,你不愿意,我可真欺負(fù)過你嗎?”
屋中空空蕩蕩,未曾點(diǎn)燈,兩人卻都已適應(yīng)了暗夜的顏色,在彼此眼中看見自己。
陸歇說完,唇抵在秦蒼眉心,輕輕印了一下。
秦蒼知他是真遷就自己,逐漸放松下來,試著用指頭去摸他的酒窩。之后,雙臂一環(huán),抱住了陸歇的脖子,慢慢笑出來。
直到往后每每含淚告饒時,她都懷念他曾真的一諾千金,等待自己;繼而又懷疑他對自己“君子”多年才有了這般代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