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請吃飯的漂亮哥哥
“好酒好菜有何冒昧?只是秦蒼不知受何人所邀,當言謝與誰?”女子回禮,抬頭迎上對方目光。
眼前男人不到而立,身形高大、星目劍眉。頭冠與發(fā)飾上的水紋,唯佘駁與九澤接壤處特有;銀色暗紋袍寬松,未佩兵器。見女子到來,只牽牽嘴角,便已豐神俊逸。
可也正因這淺淺一笑,讓女子冷不丁想起李闊:北離那位霸道又隱忍的大將軍。自己見他時,李闊多半已知是末世之局,橫眉冷對,但自己卻并未感到恐懼。眼下,這人未露不善,卻怎么森森惡寒?
“你不知翠錦軒?”
還沒等男人作答,他身后立著的少女探出頭來。女孩十二、三的年紀,明眸皓齒,盯著秦蒼時,眼睛里止不住溢出好奇。
“知道?!鼻厣n點點頭,一副“愿聞其詳”。
“你面前這位就是翠錦軒最大的老板,金老板啦。翠錦軒每推新菜,金老板便攜友人前來品評,今日邀姑娘來此,還望姑娘多多給些意見才是!”
“硯秋,不可無理?!?p> 男人雖打斷了小女孩的洋洋得意,卻并無半分斥責的意思,對秦蒼解釋道:“我們江湖兒女,衣食父母賜其姓名,有翠錦軒后大家都喚我‘錦’;行商之人,奔波熙攘不過圖個阿堵物,為著吉利后改作‘金’?!?p> 此刻他寧愿有失于禮也不愿告知真名,這一行徑引起女子警覺。要知當年黃烈就是另作身份,騙她差點成了西齊暗影。
且單觀此人,雖未持刀劍,可軍中痕跡頗重;但若說是一般兵者,又不乏儒雅;舉手投足禮數(shù)周到,加之能知曉自己身份。秦蒼想,就算他不是翠錦軒的老板,也該是京中哪家貴胄。
“金老板,久仰久仰!”既來之則安之,女子并不再追問,拱手客氣,卻壓根沒聽過這號人:“多謝小友提醒,秦蒼今日斷不會只顧大快朵頤,定要細細品悟。”
“請?!?p> 不再讓,被迎上內(nèi)里主位,摘下披風、拉過椅子落座。
圓桌極大,同時坐下十多人綽綽有余,卻只設(shè)了三張椅子,顯得空空蕩蕩。
“陸公子,你也請?!?p> 秦蒼聽罷回頭,陸霆還跟在自己身后。
“不必了,我是少夫人護衛(wèi)。站著就好。”
金老板似乎料到如此,并不在意:“這護衛(wèi)一表人才,不愧是秦姑娘身邊的人。”
“他是我朋友?!鼻厣n笑笑,心下卻念著剛才大霆子遞過來的眼神:凝重。
這時,外門被叩響。
叫硯秋的小侍女向落座兩人含首行禮,來到外間吩咐。接著,便有侍女貫入。隨之而來的,還有大量寒氣。
這是真的寒氣。秦蒼看見侍女手中銀盤托舉的器皿皆由冰凌而筑。
第一道是酒;冰觚透徹,內(nèi)里盛米色液漿,內(nèi)浸紫花瓣碎。第二道是冰圓盞;滿盤玉翠,外著素衣,內(nèi)有少量肉糜開拓乾坤。第三道是冰梭盞;生魚肉壘作扇形,有煙熏香;封邊酥脆,內(nèi)里藏汁。第四道是冰盞托;拇指卵石、花斑紋路,果香四溢。
全冰宴。
大冷天的,實在難說多么友好。
“秦姑娘,”金老板解釋道:“今日酒菜皆是翠錦軒為今夏制作,若無誤,蕤賓過后便可為賓客奉上。還請姑娘一試?!?p> “金老板請!”
于是,在一番鑿冰煮茶的“咣咣”聲中,秦蒼不推不諉,與這位全然不認識、比一桌冰碴子還清冷幾分的“金老板”,開始了今日第二份晚餐。
品評過半,金老板將話題引向秦蒼。
“聽說秦姑娘才從北離歸來,北地苦寒,姑娘受苦了?!?p> 明知秦蒼是從瑞熙王出使北離,卻一口一個秦姑娘,像是故意要將她摘出來。
秦蒼不咸不淡:“尚可尚可。”
“姑娘才從南山回來?”金老板問完指指:“姑娘手中是上好的獸皮,產(chǎn)自翕邊,聽說只有南山上九公主的座上賓才能得到?!?p> “哦?”女子看看被自己擱在身旁的披風:“金老板是見多識廣之人。秦蒼粗鄙,只道是上好皮毛,不知如此珍?。”驹摦敽煤檬罩艑?。”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披風是否由九公主贈予、自己與九公主又何關(guān)系,統(tǒng)統(tǒng)不置可否。
“姑娘見過九公主了?”
問這話的是那小女孩。
秦蒼猜,這位硯秋跟在金老板身邊的“作用”可大:半大的孩子,金老板想問卻不能問的,她倒無妨。
既然如此,不如率先磊磊落落。于是,握住桌上唯一冒著熱乎氣兒的茶杯,道:“是的,秦蒼今日有幸得九公主賜茶?!?p> “那你們聊了些什么?”小女孩站在金老板身后,對桌上酒菜沒有興趣,聽聞秦蒼所述卻極羨慕。
男人似乎真有幾分生氣,語氣稍重,染上一層霜:“硯秋,近來你越發(fā)沒規(guī)矩?!?p> 只一句,女孩就禁了聲。垂著頭嘟起嘴,看上去有些委屈,卻再沒說過一句話。
男人轉(zhuǎn)而抱歉:“秦姑娘勿怪。代人照看,不敢管教?!?p> “靈動可愛,無妨?!鼻厣n擺擺手,故作大度。心想,金老板還承辦幫人帶孩子的業(yè)務(wù)。
“姑娘可曾去過印芍?”
怎么又是印芍?
“幾年前曾去過一次。”
“不知秦姑娘那時可聽過印芍的一些傳聞?”
他想說的是陳煜口中神怪之事?還是又事關(guān)九公主?
秦蒼搖搖頭,問道:“金老板見聞廣博,可否與秦蒼一講?”
男人跟著放下筷子:“姑娘才回京中,有所不知。幾月前,印芍接連發(fā)生幾起命案,人都說是鬼魅作祟。又傳印芍根本不是王陵,而是亂葬崗;印芍整座城,便是要鎮(zhèn)壓冤魂才建的?!?p> “還有這等事?”秦蒼邊聽邊皺眉搖頭:“怕是有人故弄玄虛、混淆視聽?”
“秦姑娘高見:王上差印芍城守徹查,卻發(fā)現(xiàn)他是監(jiān)守自盜??砂凑f作亂之人已被斬于城下,但印芍城內(nèi)仍舊有命案發(fā)生。”
這是九公主未提及的。只是這與自己有何關(guān)聯(lián)?
見對坐之人思索,金老板繼續(xù)道:“現(xiàn)在隱有人言,此事與九公主有關(guān)。是九公主差人調(diào)查多年前一樁秘事,才波及于此?!?p> 聽罷,秦蒼心下一驚,卻主動舉起酒盞,不愿詳談:“九公主尊同皇族,若有勘察之事定屬國之大事。秦蒼才疏學淺,未曾聽聞,不敢妄議?!?p> “坊間戲言。金某無心,姑娘聽過作罷便可?!?p> 金老板亦輕舉酒盞,與秦蒼隔空一碰,飲盡。但他之后的話卻讓人始料未及:“依在下之見,近些日子姑娘當不要前往印芍為好。”
秦蒼盡量克制心中發(fā)毛,無果,隱隱恐懼轉(zhuǎn)為怒意:“看來金老板不只生意做得好,還能掐會算。秦蒼自己竟不知我要前往印芍!”
話音剛落,卻聽身后地上傳來輕微聲響。
秦蒼知道那是大霆子的一個小動作,若遇坐立不安之事,他面上不變,但會偷偷轉(zhuǎn)換雙足重心。此刻定是一只靴將地面壓得更重些,引起窸窣。
秦蒼心下一動,難不成這位“金老板”是皇族之人?
男人倒是友好,趕忙解釋:“姑娘誤會。我這里人來人往,自然比別處多些墻角可聽。金某只知印芍不安全,沒有勸誡姑娘的意思。只是,若是九公主也拜托了姑娘幫忙做什么,姑娘可千萬要審慎些再予回應(yīng)。姑娘是聰明人,金某言盡于此。至于其他,我想回去路上,陸公子會告訴你。”
秦蒼聽罷回身,看見大霆子暗暗朝自己點了一下頭。
“另外,”金老板略略一頓:“你若尚未想好是否昭示天下自己已入幕九公主府,那就暫將這狐裘收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