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 挾持
比之祭火壇上的“熱鬧”,琉璃宮后殿難得清靜。庭院內(nèi),有二人正對弈。
“昨夜宴席后,宋讓就謊稱酒醉欲意離開,被內(nèi)侍半逼迫半勸說才留下,想不到現(xiàn)下與程燁一道再無蹤影。瑞熙王可知他去了哪里?”蕭權(quán)說罷,落下一子。
“王上不必?fù)?dān)心?;槭绿崆埃跎弦惨蚜钊朔怄i城門。宋讓胸?zé)o城府,程燁也只是個邊城郡守。眼下他們手上都無兵馬,掀不起風(fēng)浪。”陸歇盯著棋盤,不多猶豫,跟著也落下一子:“王上這棋陣,欲擒故縱使得爐火純青?!?p> “瑞熙王認(rèn)為眼下祭火壇那側(cè)如何了?這個時間應(yīng)該有了定論?!笔挋?quán)看了看對面,試探道。
對面人皺緊眉頭,似乎在努力思索棋局,口中所答卻是祭壇之事:“垺孝軍成不了氣候?!?p> “本王也自信這招甕中捉鱉能奏效。不過,就怕有‘外人’插手?!?p> “外人?”陸歇聽罷,不以為然:“誰家都有門前雪,不一定顧得上他人瓦上霜?!?p> “本王不這么看。就如瑞熙王這一步,二桃殺三士,坐山觀虎斗,何不樂得?”
“王上可莫要高抬了陸歇。陸歇身在局中,自要為這一黑一白鞠躬盡瘁?!?p> “哦?我本以為瑞熙王會解釋說,自己只是個觀棋者?!?p> “王上,誰不愿身處事外呢?只是陸歇身不由己?!?p> “好個‘身不由己’!瑞熙王今日是打算和本王一齊待上一整天?”蕭權(quán)口中不帶分毫怒意,卻一下將手中棋子緊緊攥住。說完,他朝身后看去。
此刻,在他身后立著的并非王廷禁衛(wèi),而是一群著黑衣的刀客;這些人也并非北離的將士,各個劍鋒出鞘,目標(biāo)所向正是花園中的二人!
花園外,一地尸身,從琉璃殿一直延續(xù)到后宮。尚且活命的內(nèi)官與宮女皆被黑衣人看管在一處,匍匐在地、顫抖啜泣。血跡沾染在王宮內(nèi)苑精心培育才得以在寒冬綻放的花蕊上,花蕊難得如此熱烈的養(yǎng)料,一口一口將其吸入體內(nèi),想來明年綻放時該是更加動人。這兩人的棋局正是在這樣一番場景中進行到尾聲的!
陸歇聽罷,放下手中棋子:“臣無奈。如王上所見,陸歇也是被迫囚禁于此?!?p> 這話看似不假,陸歇身后黑衣人同樣利刃相對。唯怪異的是,如此兇險的境地,璃王府的親兵一個不在,甚至終日伴在瑞熙王左右的陸雷都不知所蹤。
蕭權(quán)吸了口氣,似乎極力壓住心緒,點點頭:“也罷。以瑞熙王一慣的滴水不露,今日既然選擇前來北離王宮,定然會將一切撇得干干凈凈,絕不會讓‘西齊干涉別國內(nèi)政之事’落人口舌。這我不會猜錯吧?”
陸歇聽罷依舊神色淡淡,語氣倒是極盡謙卑:“西齊派遣臣出使北離,臣便盡心竭力,促兩國之好。旁的,臣不知?!?p> “從瑞熙王赴我奉器第一日,將垺孝城外之事草草稟告之時,我便該將你關(guān)起來。奈何瑞熙王是北離重要的客人,我也怕落個扣人使臣的怪罪。”蕭權(quán)說完,突然起身,一把抓住桌上杯盞,用力朝外摔去:“可如今我北離大開國門、以禮相待,卻不知所揖者實為狼狽!瑞熙王,今日無論你有多少苦衷,這些人的命都與你撇不了關(guān)系!”
目之所及,杯盞落地處,一地血跡。
黑衣軍是在寅時前后就埋伏在琉璃宮外的,本想待文武上朝之時,一并扣下。然見卯時,仍未有一人前來,才覺不對。沖入宮內(nèi)卻見宮廷分外冷寂,留守宮中之人不足平日百分之一!一路殺到后殿,控制住所有抵擋之人,才在花園中見到北離王與西齊的瑞熙王。
不知出于什么緣由,闖入者并沒有將北離王一刀斃命,甚至連帶陸歇也沒有受到怠慢。主事者規(guī)規(guī)矩矩地提出要求:蕭權(quán)宣布退位,否則每半個時辰就擇殿中一人殺之;若日落時,仍不擬旨隱退,則屠城。
來者似乎也料到對方不會馬上妥協(xié),卻不強求。將整個宮廷圍了個嚴(yán)實,每半個時辰提出同樣的要求,之后選一人,拉到蕭權(quán)面前,一刀斃命。幾個時辰內(nèi),蕭權(quán)的意志沒有改變,王宮中也不見有援軍前來。幾位北離王最親近的內(nèi)侍、仆婦已死在眼前,其中也包括看著蕭權(quán)出生的乳母嬤嬤。
“不許動!坐下!”
北離王的暴怒引起黑衣軍的警惕,兩名持刀者瞬間上前。蕭權(quán)尚懷怒意,雙眼狠狠盯著端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卻被沖上來的兩人按坐在椅子上。
屈恥至極,威儀何存。
陸歇想,蕭權(quán)當(dāng)真沉得住。王宮被控制、王上被挾持,對執(zhí)掌者、王廷乃至整個國家來說都是莫大的侮辱了。他卻壓制得住怒意、收斂心緒與自己對弈到此刻。
北離王廷對于有人謀反之事似乎早已知曉,于陸歇卻未曾懷疑。今晨陸歇來到琉璃宮,的確是要為自己和西齊洗清嫌疑、規(guī)避討伐。然而,就像他自己講的,誰愿做背信棄義之人?誰愿親手招引殺戮?只是進退兩難,自己此刻能做的、不能做的也就都如此了。
以陸歇的了解,蕭權(quán)不是個欣生畏死之徒,亦不是棄百姓于不顧的君主?,F(xiàn)下宮人屢屢慘死,宮外消息全無。他不可能不擔(dān)心。另外,王宮被挾持多時,即使九澤派來的黑衣軍再通天,闖入一國王宮已是不易,想要將北離王被劫持的消息完全封鎖是絕不可能的。然而,此刻午時已過,卻沒有一兵一卒前來救駕。很顯然,或許北離王不知道今日會有劫城之難,卻也早已有所部署。只是,他們知曉多少九澤的排布,又做了哪些應(yīng)對,陸歇說不清。
甩開縛住自己的兩名士兵,蕭權(quán)再次深深吸氣。待整理好衣冠,從棋盤中又拾起一枚棋子,竟是要繼續(xù)對弈的樣子:“既然瑞熙王愿意作陪,那就自便罷。只是他們這些人也怪,認(rèn)為就這么守著我們,我就會退讓?”
“王上大義,自然無懼無畏?!?p> “瑞熙王此言差矣。他們?nèi)羰菃螁瓮{本王性命,任人都是會害怕的;可他們?nèi)羰且陨胶有悦嘁獟叮就醴吹共粦至?。因為我斷不會背叛北離,亦不會做幫兇。”
蕭權(quán)話中有話,盯了陸歇半晌,才移開目光。此刻他心中對陸歇亦不知深淺。陸歇赴北離至今已近一年,多次危機是得他鼎力相助方才化解,也正是他的盡心竭力才讓王廷上下逐漸對其產(chǎn)生了信任。今日之事,黑衣人的殘殺與突兀的禮待想必陸歇一定知曉。而從過往的密報中所知,此次謀反與九澤在背后的推波助瀾脫不了干系,而西齊不說樂得作壁上觀,也至少沒有干預(yù)的意思。所以,現(xiàn)在蕭權(quán)無從推定陸歇輾轉(zhuǎn)在三個國家之間,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亦不知曉能不能借他之手,稍作回還。
“王上是在等什么?”
“瑞熙王以為我在等什么?”蕭權(quán)反問。
“祭火典結(jié)束之后。竟原少主自會回到琉璃殿,幫我們解圍?!标懶趩柷谕踔?,亦在問局勢逆轉(zhuǎn)的可能性。
蕭權(quán)自然不會發(fā)慈悲告知:“瑞熙王,今日連臣子們都缺席了早朝。你說竟原少主會不會前來?”
棋局上看不見刀光劍影,兩側(cè)殺伐仍在。不遠處有兩名女子踏著拖拽尸身所形成的血痕前來。而她們身后同樣跟著挾持之人。
是劉緋與霜兒。
劉緋衣袍配飾皆是后宮主母的儀制。施粥那日之后,她再未出過后宮。前后多位御醫(yī)來診,又盡數(shù)歸返。有說貴妃娘娘早已瘋了??山袢眨瑒⒕p卻露了面,看上去并無不妥。即使有人以刀劍威脅,她也并沒有失去風(fēng)度。
霜兒本是想去攙扶這位懷有身孕的女子的,被拒絕后倒也釋然。自從幾日前秦蒼離開后,自己就被接入驛館。她為瑞熙王提供情報,也為他遞送解藥。霜兒明白,眼下或許只有瑞熙王能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所以她心甘情愿替下“真正的”瑞熙王妃,成為了直面殺戮的人。說來也好笑,當(dāng)初還是劉緋的小心思將自己推給了這個男人,如今不知她作何感想?
蕭權(quán)見劉緋前來,眼中慌亂閃現(xiàn):他們是要以她威脅自己?
陸歇馬上明白了這層意思,卻并不回答:“王上,還有半個時辰不到?!?p> 蕭權(quán)知他在暗示自己,又將有人因自己的選擇不免罹難,于是堅定道:“瑞熙王,一座城的秩序規(guī)則可以重新建立,甚至王上亦可重新委任,卻不能沒有人為執(zhí)掌者所用。所以,不論是誰,他們總不想接手一個孤城。即使眼下這些人逼我,但他們會殺了所有人嗎?”
“王上是打算以一城人的性命做賭注?我以為王上會以百姓為重?!?p> “瑞熙王不必?fù)?dān)憂。九澤善用消息,決勝千里之外。我北離雖戰(zhàn)力不比西齊、九澤,卻也不愿坐以待斃?!?p> 說罷,蕭權(quán)朝前殿望去。
透過包裹嚴(yán)密的挾持者和層層疊疊的宮墻,男人的視線落在前殿正門。琉璃殿正門對應(yīng)正南方,而此刻,距奉器南城門外三十余里處,蕭桓正帶兵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