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傷疤
“你是因?yàn)槲姨铝藨已?，被感動了吧？我都說了，我知道下面是潭水……”
“不是。我對你的心意我自己很清楚。再說我陸歇也不是那種因?yàn)楦袆泳蜁忧榈娜??！?p> 這下輪到秦蒼語塞，頭更暈了。
平心而論，自己對陸歇并非沒有好感，否則為何一次次與他并肩而戰(zhàn)？可是，似乎一切又太過突如其來，自己總把兩人的關(guān)系定義在“合作”上，并未往深里想。況且，刀口舔血、爾虞我詐，這與自己想象中平靜且漫長的“愛”太過懸殊。就算他喜歡我又如何？還不是身不由己，無法抽身。
秦蒼雙手抱臂，將整個人縮得更緊些，警惕地盯著陸歇，衣服險要將其掩埋了。
陸歇見她并不答話，深埋滿腹心思，嘆口氣，緩和下來：“蒼蒼，我今日告知你我的心意，不是要你馬上有所答復(fù)，你心里更不需要有負(fù)擔(dān)。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往后你多了一個庇護(hù)和依靠。在我這里，你不需要“有用”，也不需要事事周到。我雖不是什么權(quán)勢滔天的人物，但今后定盡我全力護(hù)你周全。所以……”
陸歇見自己還沒講完，女子就把臉徹底埋進(jìn)膝前的衣服堆里了，便知她沒有心里準(zhǔn)備，眼下該是覺得無法面對自己。她習(xí)慣掩藏、習(xí)慣懷疑、習(xí)慣抽離自身去分析利弊、冷眼旁觀，卻唯獨(dú)不習(xí)慣面對真正的感情，也不敢信任。
這是常年的行事風(fēng)格了，陸歇不指望一朝一夕能有所改變。于是話鋒一轉(zhuǎn)，改了本要說的：“但是，眼下畢竟我們還在北離，危機(jī)四伏又肩負(fù)重任。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胡亂瞎想。雖然遇到困難、麻煩、不開心，什么事都可以與我說，但是不要仗著我喜歡你、承諾會保護(hù)你，就有所懈怠?！?p> “我不會的?！迸右琅f埋著臉，頭像撥浪鼓一樣在毛裘領(lǐng)子上搖晃，甕聲甕氣答。
“那來吃東西?！?p> 秦蒼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撐起自己的頭，見陸歇大大方方拿了一條穿好的魚遞給自己，便要接下道謝，可這時，卻見對方又一下收了回去。
不給我了嗎？秦蒼不解，只能望向?qū)Ψ健?p> 兩人坐得近，陸歇將手收回身側(cè)，盯著秦蒼一字一句地說：“這是本王烤的魚，你吃了就要記住味道?！蹦┝擞粥洁煲痪洌骸坝植皇侵挥邢υt一個人會下廚做飯，本王做的菜也很好吃的?！边@才將魚遞給秦蒼。
秦蒼別扭，咬下一口，趕緊點(diǎn)頭：“好吃！大名鼎鼎的‘邪王’，果然連烤的魚都好吃?！?p> 陸歇聽見‘邪王’二字，手中明顯一頓，不再接話，又去拿另一條魚。然而一側(cè)身，手臂有些不聽使喚，險些將支架碰倒。
這很不對。
“你怎么了？”秦蒼將食物放在草葉上，扶住支架，再轉(zhuǎn)頭看陸歇。只見對方面上一陣潮紅，額頭也隱隱冒出汗珠。再看他衣袖上，竟有大面積濕潤。
陸歇里衣是黑色的，秦蒼一直沒有發(fā)覺：他手臂上滲出的不是水，是血。
“你受傷了！”秦蒼一下從衣物堆中鉆出來。
“無礙?！标懶桓薄巴吹也徽f”的表情。
“我看看！”秦蒼著急，哪注意到陸歇的花花腸子：“我戒指里有能止血消炎的。這么久，魚都烤好了，你怎么不告訴我？”
“是你……你之前說男女授受不清，”陸歇故意吞吞吐吐：“這是要寬衣解帶的，我不是想著，就算我喜歡你，也得尊重你嗎？”
“少貧嘴了，這能是一回事嗎？”
待褪下衣物，秦蒼才見根本不是小傷：陸歇身后半個脊背都是深深淤青，其上覆蓋著劃痕血跡，水一泡，發(fā)白。最重的一處是在左肩，有半指深的一個窟窿！不知是被什么堅硬之物生生捅了進(jìn)去，眼下傷口已經(jīng)基本被他清理干凈，還涂上了些草藥汁止血?？赡敲瓷畹膫?，一動，又滲出血水。是不是入水時為了保護(hù)自己所致？
然而，最讓秦蒼震驚的還不是陸歇隱忍了這么久，只字未提。而是他身上，還遍布著其他舊傷疤。
整個背幾乎沒有一塊好皮膚：箭孔、刀傷，火燙過的灼痕，荊條毒刺入膚的疤……密密麻麻，秦蒼倒吸一口氣，一時間竟雙手顫抖起來，無法上藥。再看身前，一樣沒有一處完膚。眼下看來，自己在他胸口刺的那一刀，竟算是最輕、最淺、最不起眼的印記了。再見時，自己總覺他性情大變，不再是那個救下自己、笑起來溫暖的小公子，可從沒想過竟是這樣！這些年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感覺到身后女子跪坐在地上，停下手里動作，陸歇回過頭。就見秦蒼眼睛里噙了淚水，呆呆望著自己的身體，手止不住的顫抖。
陸歇想過她會震驚，可沒想到她會傷心。心想玩大了，趕緊轉(zhuǎn)過身，將女子攬過面前，不住安慰：“我沒事，蒼蒼。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不會再發(fā)生了……蒼蒼，你別害怕，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沒事嗎？”
秦蒼簡直想一巴掌打他身上，可又不忍下手。連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本一點(diǎn)都不想哭，可眼淚就是止不?。骸霸趺纯赡軟]事？這都是怎么弄的？將帥不是最該被保護(hù)的嗎？你是瑞熙王啊，都沒有人保護(hù)你嗎？陸雷他們每天是吃干飯的嗎？”
陸歇一邊輕輕拍著秦蒼的背，一邊輕聲轉(zhuǎn)移她注意力：“他們都是我西齊最勇敢、最盡忠職守的將士。只是，我們都是軍人，打仗就會流血的。況且這些傷本沒多嚴(yán)重，就是沒有及時上藥而已。若我那時知道你會在意，說什么也要按時上藥祛疤的。你看，我們尚未合衾共枕呢，你若倒時嫌棄我怎么辦？”
“我怎么會？”秦蒼紅著眼睛說完，才覺自己上了勾，抬起頭對上陸歇嘻嘻笑臉怒道：“你亂講！”
“好好，我亂講的?！闭f罷，捧住秦蒼的臉，輕輕把一大顆、一大顆的淚水抹掉。見她稍微好些，就道：“蒼蒼你看，你眼淚蹭我一身，我又穿得少，一會舊傷新疾該感冒了。你先幫我上藥，我邊給你講怎么回事？”
秦蒼聽完，吸吸鼻子，抽抽搭搭站起身，看著陸歇，有些不忍心：“我是以毒來醫(yī)，可能會很疼?！?p> “我不怕?！?p> 顫顫巍巍上藥。
肩頭那么大一個洞，毒藥灌進(jìn)去若是換了旁人怕是要疼暈過去的?？申懶采е?，一直忍耐著；為了安慰秦蒼，不時還要與施毒的女子調(diào)侃兩句。直到包扎好，整個人像是在水里泡過。
待擦拭干凈，穿好衣服，才又將身前的人拉?。骸吧n蒼，我不是想占你便宜，也不是要困住你，可是真的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疼。就這樣，陪我待一小會兒吧。”
這一刻他不再是尊貴的王爺，也不再是拼殺的將士，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子，普通到能大膽地、毫無顧忌地將自己心愛已久的女子擁入懷中。
秦蒼難得溫順許多。貼著陸歇的胸膛，聽著那顆心一下一下的跳動，感受著他的下巴抵在自己頭發(fā)上，呼吸逐漸均勻起來。他經(jīng)歷了什么？又是什么支撐著他？縱使一身的傷，卻還是有那么堅實(shí)有力的臂膀，那么寬闊的懷抱，那么一顆被嚴(yán)寒摧殘過卻依舊不愿冷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