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宜嫁娶。
一早,公叔筱便來陪沈令玥,等到下午她的閨房更是熱鬧,擠滿了待嫁少女,吳儂細(xì)語、嬌笑連連,少與女郎打交道的沈令玥更是覺得賞心悅目。
黃昏時(shí),薛家那邊樂聲大起,侍女跑來報(bào)喜:“薛郎子啟程來接了?!?p> 眾目睽睽之下,沈令玥面上不露聲色,但難免也要被小娘子們調(diào)侃幾句。只是那樂聲卻越走越遠(yuǎn),不一會便失了蹤跡,過了約兩刻鐘,樂聲才又從遠(yuǎn)處傳來。
樂聲越來越近,其他小娘子紛紛往外看,公叔筱也起身讓侍女去看,很快侍女便笑著來報(bào):“薛郎子來了。”
公叔筱揶揄道:“阿姐,你且坐好,我們?nèi)フ宪嚵?,你莫要心疼喲?!?p> 說完她領(lǐng)著小娘子們摩拳擦掌的走了出去。
等她們笑鬧著從前院回來,便圍住沈令玥七嘴八舌的與她言說她們是如何刁難薛郎子的,白眉也笑著進(jìn)來請她去中庭,眾人便簇?fù)碇庾摺?p> 薛宗平一進(jìn)內(nèi)院,便看到了剛走出來的沈令玥,此時(shí)她衣著平常、神色恬然的前行幾步,面北而立。后面跟著的儐相見他傻愣在那里,笑著輕推一把,他才醒過神來,行至院內(nèi),北跪祭雁,隨后走到她面前低跪,將懷中大雁放至她面前,見她目不斜視的站在那里,他將大雁推到她腳下,卻未換得她的一個(gè)眼神,薛宗平不敢再動作,只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起身西行退出內(nèi)院。
見他走了,沈令玥低頭看腳下的大雁,用腳輕踢一下,倒是異常溫順,嚇得荼白連忙拉了拉她的衣袖。沈令玥抬頭向前幾步,面北而立聽父母訓(xùn)。沈溪立于階上訓(xùn)誡道:“敬之慎之,宮室無違?!眳乔嗥加?xùn)誡道:‘敬之慎之,夙夜無違?!鄙蛄瞰h受訓(xùn)辭拜父母,隨后復(fù)入閨房梳妝。
她剛坐下,便聽外面催妝聲起,聲聲不絕:“新婦子,催出來?!?p> 喜婆笑著為她敷粉抹脂,這時(shí)第一首催妝詩傳來:“傳聞燭下調(diào)紅粉,明鏡臺前別作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p> 沈令玥聽了卻笑,她笑的突然,喜娘不明其意,只打趣道:“新娘子盼嫁,老身須得快些才好?!?p> 她卻回道:“不急,你慢慢的畫?!?p> 等第十二首詩傳來,她才起身換上大袖連裳綠衣,又由喜娘引著往外走。還未出門便瞧見了早已等在門外的吳青萍,她不覺言道:“阿娘,我走了?!?p> 話音剛落,吳青萍便落下淚來,嚇得沈令玥連忙去哄,眾人也在旁相勸,直到公叔虞從外院過來,她才止住淚,拉著女兒的手囑咐道:“好好跟薛郎子過?!?p> 沈令玥輕輕點(diǎn)頭,用扇遮住紅潤的眼睛。
公叔虞上前:“阿妹,我送你出嫁?!?p> 說完他墩下身子,眾人將沈令玥扶到他背上,他背起她緩緩?fù)庠鹤?。沈令玥扭頭看向吳青萍,見她由侍女扶著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倒已鎮(zhèn)靜,才放下心來。
等沈令玥出門,登上巾憲車,薛宗平身著絳紗袍騎著高頭大馬繞車三匝,御車而行,還未走兩步便遇人障車,車下儐相忙上前將人直接拉去薛家入席。
此時(shí)清水河上已架起一座石橋,薛宗平駕車緩緩從橋上過,沿路大紅燈籠高掛、鄉(xiāng)鄰皆出門來看,還有孩童追著迎親隊(duì)伍跑。
歌舞喧嘩中,沈令玥輕移團(tuán)扇,透過紗??吹窖ψ谄降谋秤埃娨炎吡艘粭l街,他還無下車騎馬的打算,很是無奈,輕喚一聲“阿瞞”便不再理他。
薛宗平果然在喧鬧中捕捉到了她的那聲婉轉(zhuǎn)輕喚,扭頭看她,見紗幔內(nèi)她以扇遮面、端正自持。他想了想,又看了看正在車下跟著走的車夫,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將車夫拽上馬車,等車夫穩(wěn)定心神可以御車后,他翻身上馬,領(lǐng)著迎親的隊(duì)伍吹吹打打的往前走。
到薛家后,沈令玥由喜娘扶下車,跨過馬鞍進(jìn)入薛家,她腳踩氈席緩步而行,有青衣婦人將她踩過的氈席拿到最后一塊氈席后,鋪就一條彩色氈道,就這樣一路行至薛家院中青廬內(nèi)。
沈令玥站在西側(cè),薛宗平站在東側(cè),二人手牽同心結(jié)拜堂,又被眾人簇?fù)碇饺攵捶?。他們剛?cè)霂ぷ?,撒帳歌起,彩錢、雜果迎面砸來,薛宗平早有防備,他擋在沈令玥前面還不忘用衣裾接住,眾人見狀皆笑他,沈令玥看著面前晃動的身影也笑。
薛宗平卻不以為意,他笑著將接住的錢果放至身側(cè),又坐下與沈令玥共食同牢盤、共飲合巹酒。他又接過喜婆遞來的剪刀,剪下二人的一縷頭發(fā),打結(jié)系在一處,放入錦盒中交給沈令玥保管。
見二人行禮完畢,因這新娘子太過矜持,儐相們開始摩拳擦掌的要作幾首好的卻扇詩,只是未想到,第三首詩剛出,沈令玥便已除扇。眾人皆驚,又見她芙蓉笑顏,而本來眉飛色舞的新郎卻頗為不滿的偷眼看她,有些機(jī)智的賓客們反應(yīng)過來,笑著調(diào)侃新郎不受新娘子待見。
賓客又鬧了一會,便被請去入席,喜婆也笑著說了幾句吉利話出去。
薛宗平這才大膽看向沈令玥,見她紋絲不動,知道她要找自己算賬,未免丟臉先開口讓屋里的侍女們退下。
再看時(shí),她果然收了笑,他拉了拉她的衣袖,喚道:“阿玥?”
沈令玥這才扭頭瞥了他一眼,問道:“誰在外面主事?”
他連忙回道:“我在學(xué)館的夫子,也是我父親的舊友?!?p> 沈令玥又問:“這三個(gè)多月你為何不肯見我?”
他拉著她的手委屈道:“你知道的,婚事我未問你便去求了泰山大人,我怕你不同意。”
沈令玥待要再問,卻見房門被推開,一位紅衣少女走了進(jìn)來,笑著對薛宗平言道:“阿兄,父親讓你去前院敬酒?!?p> 薛宗平聽了連忙起身,討好的笑道:“阿玥,我出去了,你若是累了就先休息,我一會便回?!?p> 說著他逃也似的起身往外走,走到少女身邊時(shí)被挽住衣袖也不在意,少女走前還回頭笑著看沈令玥。
沈令玥也是一愣,她見白芷頗為憂慮的站在門外看她,便輕聲吩咐:“叫白斂來見我?!?p> 不一會白斂跟著白芷急忙趕來,她笑著向沈令玥行禮賀喜,見她面上并無喜色,又遣退了白芷,連忙收了笑,斂聲屏氣侍立一旁。
沈令玥在心中翻滾了許多遍,終是開口問道:“剛才房中進(jìn)來一位紅衣女郎,說是她父親喚阿瞞去敬酒,你可知道是誰?”
白斂快速過了一遍婚禮上所有的管事、賓客,確定后方回道:“回大娘子,是郎子的夫子凌家小娘子,名喚凌微,前幾日隨凌夫子夫婦一起來的,今日由她協(xié)助凌娘子接待女賓?!闭f完,白斂又抬頭看了看她,想了想才道:“郎子與她兄妹相稱,頗為親近。”
沈令玥聽了也不再問,只道:“這幾個(gè)月辛苦了,明日再賞你,下去忙吧?!?p> 白斂見她平靜的臉上略帶倦意,不敢逗留行禮退下。
等薛宗平送完賓客,已是夜半。
他見白芷一臉凝重的站在門外,向他行禮時(shí)也毫無喜色,心中不喜,讓她退下,獨(dú)自推門進(jìn)入內(nèi)室。
此時(shí)沈令玥已卸去繁重妝容,單手撐額坐在榻上睡著了。他不由放輕腳步走到她面前,輕輕將她抱入懷中,繞過屏風(fēng)走入內(nèi)室,剛要將她放在床上,她便醒了。
她睡意朦朧的將臉放入他手中,呢喃道:“我想去后院閣樓住?!?p> 薛宗平覺得手心微熱,不覺又放輕了聲音哄道:“等三朝回門后,你想在哪里睡,都依著你,可好?”
聽到此話,沈令玥才徹底清醒,她端正身子不滿的抱怨:“床上有東西,很嗝人?!?p> 薛宗平笑著重新將她抱起放在床頭春凳上,細(xì)心將床上的紅棗、蓮子等物掃到里側(cè),又解釋道:“這是撒帳時(shí)放的,寓意甚好,今日先這樣,等明日再讓侍女清了?!?p> 沈令玥點(diǎn)頭:“阿瞞,要不我去榻上睡吧,你在床上睡?”
剛?cè)⑷腴T的心上人兒,薛宗平自然耐心哄著,他從剛鋪好的床上拿出一塊白色帕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問道:“那這個(gè)怎么辦?”
沈令玥自然有應(yīng)對:“可以以血充之?!闭f完她雙手奉上短劍。
他卻不接,耳根更紅了:“兩者并不相同,如何能冒充?”
沈令玥哂笑,欲要收回短劍,卻被他取走,他撫了撫那精致的劍穗歡喜更甚。
她想起他給自己短劍時(shí)說的話,忙伸手要:“這是我的聘禮,你還給我。”
薛宗平卻避開她,將劍懸掛在床頭,她瞧著卻不放心:“這劍甚是鋒利,莫要掛在這里,太不安全了?!?p> “比在你手中安全。你若不放心,明日自己取下來?!闭f著他彎腰將她抱起,顛了顛,笑道:“比上次重了不少?!?p> 他將她放在床上,見她神色慌張,溫柔的撫著她的臉頰安撫道:“莫怕,我是你的阿瞞。”
說完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鼻尖、紅唇。
第一次相濡以沫,她的心怦怦的跳動,一陣陣悸動、眩暈,讓她無處安放的眼睛更為慌亂,待看到床頭的錦盒時(shí),她攔住欲往下的薛宗平,看著錦盒緩緩念道:“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shí)。阿瞞,你我可能兩不疑?”
薛宗平抬頭看她,炙熱的眼神中有癡迷也有迷惘,他輕喚一聲“阿玥”,見她并不回頭看他,他這才后知后覺的察覺到今晚她的異常,他如泄了氣的氣毬般起身坐在床邊,呢喃道:“我自是愿意與你恩愛兩不疑的?!?p> 兩人一躺一坐相對無言。
薛宗平終是不忍強(qiáng)迫她,起身欲往外走,卻被她拉住衣袍,他拽了拽沒有拽開,轉(zhuǎn)身去看,卻眼前一黑被她抱住,她親了親他的唇,趴在他肩上,又笑著輕喚了聲“阿瞞”。薛宗平先是一愣,旋即反應(yīng)過來,也顧不得其他重新將她抱在懷里。
半晌后。
薛宗平賭氣背對著沈令玥,聽到她又笑,摸了摸鼻子里面的紗布,重重的哼了一聲,以示不滿。
沈令玥聽到他的哼聲,連忙止住笑,從后面貼上他,他還頗為高傲的往前拱了拱,直到被她環(huán)住,才不再動。
她將頭埋在他背上,輕聲道:“我依著習(xí)俗備了一件脛衣,明日穿上,可好?”
薛宗平還未想明白,一股熱血又涌到鼻腔,他哪里顧得,只僵著背說道:“不許騙我?”
沈令玥笑著回道:“自然。”
他這才扭扭捏捏的轉(zhuǎn)過身來,將她按在懷里,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窘樣:“快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