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初十，孟山河兩兄弟各自啟程去任上，這一回大太太楊氏跟著孟山海一家一同去了京城，打點京城的舊宅，含玥貪看老宅的桃花便留了下來，偌大的西院只剩下含玥一個。
府里的內(nèi)務(wù)被楊氏交給了四姑娘含璃，好在大姐兒含珠的嫁妝都已經(jīng)準備妥當了，只等開春三月出嫁，內(nèi)宅里的事務(wù)大多有固定的章程，蕭規(guī)曹隨，含璃即便初來乍到也出不了多大的紕漏。
孟嵐和離大歸之后領(lǐng)著明姐兒一直住在老太太的院子，王氏的院子本就是整個孟家最大的，外孫柏哥兒平時都在書院，祖孫三人住著也不嫌擁擠！
這一日，含玥等人正在王氏處請安，外面便來了婆子稟報，說宣國公府世子來了，帶了些薄禮請見老太太，眾人驚訝之余自然是喜笑顏開，老太太請了人進來，與女兒孟嵐兩個人在廳堂等著，幾個姑娘都打發(fā)到屏風(fēng)后面避嫌去了。
大冷的天，薛鳳瀟只穿了件素色單衣，披了件斗篷，進來就帶著絲絲寒氣，向王氏和孟嵐行了禮，便一字一句的說明來意，原是替薛夫人和吳家二奶奶送謝禮而來，金玉玩器書畫墨寶自不在話下，臨了又叫小廝捧了兩條雪白的狐皮，“這是母親單獨備下的，給府上四姑娘和九姑娘的?！?p> 含璃和含玥對視一眼，都有些受寵若驚，旁的幾個就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含瑾的抱怨之聲尤其的大，薛鳳瀟耳骨一動，顯然是聽得到的，卻神色不動。
這般架勢看得幾個女孩都兀自臉紅，隔著屏風(fēng)隱約一望，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眉若刀裁，眸如幽火，薄薄的嘴唇一抿，無端的透出幾分冷硬的寒氣，孟家?guī)讉€兄弟都是從文，薛鳳瀟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高傲，與武人的殺伐之氣她們從未見過，原來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也有這般模樣的……
薛鳳瀟一來一去也不過兩刻鐘，說是燕云衛(wèi)那邊有差事，耽誤不得，婆子追著送到門外，人已經(jīng)騎馬走了。
孟嵐想著剛剛走遠的少年一身貴氣，忙打聽起來，待聽王氏說了與宣國公府的一段淵源之后，孟嵐免不了艷羨起來，低聲喟嘆，“想不到還有這等奇遇……”臉上訕訕的，看著襲香梔香手里捧著的狐皮，只覺得刺眼。
眾人都曉得含璃的禮是不眠不休照看吳家二奶奶得來的，含玥的則是沾了母親林氏的光，相較之下便有了些流言蜚語出來。
下人私下都傳，薛夫人讓兒子親自過來送禮，是有些深意在里頭的，指不定就要從孟家選個兒媳婦出來，宣國公世子瞧著十七八歲的樣子，配四姑娘正合適！
幫著母親楊氏掌家的含璃倒是大家氣度，聞言就綁了幾個出風(fēng)頭的婆子，當著人前打了板子，以正清明，這才慢慢止住了流言。
姚媽媽在含玥耳邊談起此事也不免稱道，“四姑娘到底比其他幾個強些……”便是心里有此異想，人前也是端的一板一眼的，“沒這幾板子的教訓(xùn)，就是國公府那頭真有此意，也會被攪黃了！”
含玥剝了糖炒栗子含進嘴里，“我瞧著大伙都想多了……”
兩條白狐皮算什么稀罕物件，宣國公府的那樣厚的家底才不把這些當回事，以靜姨的作風(fēng)這些無非就是簡單的表示一下謝意。
“宣國公府那位世子爺盛名在外，日后恐怕不是尚公主也要找個名門貴族的妻室，孟家的門庭到底低了些……”
姚媽媽點著含玥額頭，“想不到我們家九姑娘還有這份見識……”想起幾日前含玥在老太太面前扮豬吃老虎的言談，姚媽媽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若是太太還在，九姑娘何苦要受這樣的委屈，何苦屈就旁人！好在含玥越大越有太太當年精明，誰也不能哄騙了去！
含玥放下了手里的栗子，抿了抿嘴，“有件事，不知媽媽你心里有沒有計較，梔香和蘭香都已經(jīng)滿二十歲了……”
姚媽媽臉色微頓，顯然也被此事困住了，那兩個的年紀，她哪能不知道，可是放她們出去了，誰頂上來？
含玥輕輕勸道，“娘親給我的人我也舍不得，可不能為了我耽誤她們倆的前程，她們盡心伺候我這些年已是不容易了，既然早早都說定了親事，總不好一直拖著，嫁妝嘛就各封一百兩銀子……”
含玥記得自己身邊的幾個大丫鬟除了梅香，賣身契一直都是姚媽媽收著，如今正好給她們自己拿去，也好脫了奴籍。
話說到這兒，姚媽媽也沒理由說什么了。
含玥握住姚媽媽的手，“萃暖進來也有一年多了，做事也沉穩(wěn)可靠，旁的嘛咱們慢慢挑……”她輕言細語，娓娓道來。自從上回見識了蘭香口齒上的伶俐，含玥就暗自在心里記了一筆。
姚媽媽嘆了口氣，“老話兒講，女大不中留，豈不就是這個道理，也罷就早早放了她們倆出去吧……只是萃暖那丫頭文文弱弱的，日后豈不是要被梅香壓一頭？”
想到老太太房里出來的梅香，姚媽媽臉色就不大好，這是個心里沒有主的，不管是對王氏還是對九姑娘，都稱不上忠心。
含玥繼續(xù)剝栗子，就著茶吃了幾口，才道，“她家里爹娘都是跟著老太太從王家過來的，早就在老家定了一份親，梔蘭兩個有了動靜，她自己就會上心的，到時候一樣封二十兩銀子與她做嫁妝，好聚好散！”
“只怕老太太會再送人進來！”
“何止老太太，便是大伯母那邊也會借著這個由頭再安插人手進來！”含玥一笑，顯然是早有思量，思忖道，“老太太身邊如今可用的也不多了，品燭，品焰兩個總歸是動不得的！其他的……好像都沒什么根基！”
姚媽媽笑道，“也罷，俗話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瞧一步吧！”
梔蘭兩個雖好，可年紀到了總要出嫁，再來她們兩個是瞧著她長大的，少不得拿看小孩子的眼睛看她，總歸做不到一門心思的臣服。想她做曲靈璧時，祖母就說過，下人都是靠調(diào)教的，管他曾經(jīng)的主子是誰，只要她對你忠心，就能用。
晨起含璃打發(fā)了一干前來回事的管事婆子，兀自回到自己屋里剛坐下歇著，襲香就來問，“姑娘，這狐皮，您是打算做披風(fēng)領(lǐng)子還是做暖袖？”這么貴重的皮料子，她還是頭一回見。
含璃上前，就著襲香的手撫了撫光亮的皮毛，指尖摸到些微的涼意，就好像，那日隔著屏風(fēng)的少年郎身上寒涼的氣息。
彼時她的心口熱騰騰的，從小到大這是她頭一回有這樣的感覺，從前她也見過不少才貌出眾的少年郎，家室人品樣樣不差，可似乎到了那人面前都不值一提了，都不及屏風(fēng)上那個模模糊糊的影子！腦海里忽然就想起兩句話，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含璃想的久了，襲香卻不敢放下托舉的雙手，直到手都發(fā)麻了，才聽到另一個大丫鬟凝香從外面推門進來的聲音，含璃一時間回神，吩咐襲香，“去收起來吧！”
襲香應(yīng)聲而去，凝香上前道，“姑娘，靈犀閣那邊要給梔香和蘭香發(fā)嫁了！說是趕著進京之前就要把喜事辦了！”
含璃聞言一愣，隨即笑了，“難為她舍得！”
襲香轉(zhuǎn)身回來就接口道，“那兩個已經(jīng)滿二十歲了，哪有不出去的道理？姑娘，如今九姑娘屋里的人手不夠，您又幫著太太掌家，何不趁機會安插一個咱們的人進去……”襲香跟著含璃久了，對含璃的喜好一清二楚。
含璃似乎也正有此意，想了想?yún)s道，“把煙兒送去吧！”
“煙兒？”凝香咋舌，那可是太太屋里的人，更別說先前還差一點被太太打死。
含璃嘆氣，頗有些遺憾，“你瞧不出來，煙兒這丫頭是有幾分伶俐在的！調(diào)教好了，比著你也是不差的！”
襲香抿著嘴沒說話，姑娘之前讓她去籠絡(luò)煙兒，也是想等煙兒做了大老爺?shù)膶欐?，能從她身上撈點好處，誰知那丫頭成事不足，當不成姨娘不說，還差點被太太打死，若非是姑娘求情，如今恐怕已經(jīng)扔去亂葬崗了，就這樣的人，姑娘還說她伶俐？
看出襲香的遲疑，含璃也懶得解釋，只吩咐道，“你該對她好就繼續(xù)對她好，上回我把她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我不信她不領(lǐng)情……”
眼睛掃到凝香身上，含璃蹙起眉頭，“不是讓你去老太太院里幫著抄經(jīng)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凝香被問得一個激靈，低著頭，囁嚅道，“被姑太太趕出來了……姑太太說姑娘若是不肯幫老太太抄經(jīng)大可以直接推脫，犯不著讓奴婢一個丫鬟去污了老太太的經(jīng)……”
含璃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霜，姑姑這是故意給她難堪啊，還在嫉恨當時父親母親不拿銀子幫忙呢！
“去吩咐廚房那邊，就說老太太近日禮佛，這段日子正院那邊全部只供應(yīng)的素食，菜要做的精致好看，一絲一毫不得馬虎！”
“姑娘……這……”襲香遲疑，太太不在，姑娘這樣正面和老太太對上，總歸名聲不好，傳出去……
“怕什么，哪有人只念佛不吃齋的，姑姑不是嫌我推脫嗎，我就盡盡心，也讓她知道知道，如今孟家究竟是誰做主！”含璃的眼里悠的閃出一絲殺氣，看得襲香心下惴惴，喃喃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