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東門的守將張士呈曾是上遼三大營中神策營的一位百夫長，蕭霽隨著出城的人流慢慢往外走去，遠(yuǎn)遠(yuǎn)朝他使了個神色，那留著兩條頗有特色小胡子的小守將立刻會意，端著兩碗溫酒沖那城門口的兩位禁軍打扮的官兵走去。
“二位大哥，這天還沒回暖呢，凍得不輕吧，來，我這溫了兩碗好酒，兄弟歇歇也嘗嘗暖暖身子？”張士呈抖著小胡子笑得猥瑣。
這兩位禁軍是左丞相王欽特意派過來盯著城門的，他們手上有一本厚厚的畫像名冊，里面都是與太子有干系的人，一旦這些人要出城，他們就得當(dāng)即拿下。不過如今這二位禁軍的這份苦差事也快到了頭，昭云公主前腳踏進(jìn)上京城，丞相新的命令也就下來了，只要平穩(wěn)渡過今日，明天城門也不會再打開了，所有與太子相關(guān)的人都會被封鎖在這城中。
這會離關(guān)閉城門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半個時辰，二位禁軍官兵也實在有些懈怠了，見那酒還隱約冒著熱氣，心中的酒蟲就被勾了起來，搓了搓凍得發(fā)紅的手，沒忍住就端過了酒碗。就在他們仰頭飲酒的那一刻，蕭霽就這么大大方方的從他們面前走了過去。
他本就打算出城去見李老將軍，所以進(jìn)城前就把厲風(fēng)留在在了城外，只一個口哨，這匹成了精的黑旋風(fēng)就撒著蹄子奔了過來。蕭霽翻身上馬，也不留戀，直沖李礫將軍的伏兵地點奔去。
“老師！”遠(yuǎn)遠(yuǎn)見到了老將軍那張嚴(yán)厲的臉，蕭霽的心情激動地很，當(dāng)即從馬背上飛身跳下，三兩步跑到老將軍面前，直直跪下，磕了個響頭。
李礫將軍見了他難得放松了神色，一把拉過他：“臭小子，在上京呆了幾個月倒學(xué)會這些酸腐東西了！來，隨我進(jìn)屋里說話！”
二人進(jìn)了屋，圍坐在火炕旁，李礫瞧著他頗為感慨：“三年沒見你，倒有個將軍的樣子了。”
蕭霽難得笑得開懷：“那是，老師你現(xiàn)在可不能再滿軍營的拿著馬鞭追著我抽了。”
“該抽還是得抽，”李礫道，“你小子，就會惹事，給你一隊騎兵是讓你去探探路的，結(jié)果你遇著敵軍主力不派人回來報信，領(lǐng)著三五小鬼就敢潛進(jìn)去燒了人家的糧草，這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回去和蕭震寒解釋？”
“都是顧裴淵那廝慫恿我的，老師可不能偏心怪我一個人。”
李礫擺擺手：“你莫要哄我，阿淵還不是被你勾著去，你當(dāng)我不知道?！彼呐氖掛V肩膀，“敘舊的話以后再說，眼下形勢不容樂觀，你這次匆匆出城找我有什么事？”
蕭霽道：“老師可認(rèn)識南林堂的楊似故？”
“楊似故？”李老將軍皺眉，“聽聞此人博學(xué)多識，在江南開了一所有名的書堂，不過你也知道老夫素來對這些酸儒避之不及，沒打過交道?！?p> “沒打過交道？看來楊似故這個名字也不是他的真名，”蕭霽皺眉，“此人與我說當(dāng)年蘭庭一戰(zhàn)，他在軍中擔(dān)任文書，與您和父親都有些淵源?！?p> 李礫的臉色在聽見蘭庭二字后瞬間改變，沉默了好一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道：“你以后少與這人打交道，這些酸儒說起大話來都一套一套的，不要上當(dāng)了。”
蕭霽心知其中必有蹊蹺，但見李老將軍神色有異也不便多問，只是點頭稱是。
“對了，聽聞你最近與昭云公主走的很近？”不知為何，李礫突然冒出來一句。
蕭霽覺得奇怪，但面上不顯，只道：“李慕昭她不同于一般女子，與她相交，很是有趣?！?p> 陰影里李礫輕嘆了口氣，隨后又正了神色：“你既然一心只想回北境就不要與她有太多糾纏了，這位公主身上牽扯甚多，你摻和進(jìn)去徒惹事端?！?p> 蕭霽心中一緊，想要多問幾句，但見李礫擺手，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老將軍繼續(xù)道：“你今日進(jìn)上京城可有什么別的發(fā)現(xiàn)？”
蕭霽皺眉：“上京確實很奇怪，若說瑞王和皇后已經(jīng)控制了禁軍和全城，為何太子與其他勢力一點動靜都沒有？除了四處都有禁軍在活動，幾乎所有人都當(dāng)無事發(fā)生，十分詭異。”
“太子已經(jīng)不在城中了，”李礫道，“半日前，我接到陛下密旨，從皇宮暗道將太子接出，如今，太子已經(jīng)到達(dá)西山行宮了?！?p> “什么？”蕭霽心中“咯噔”一下，突然就想到李慕昭臨別時的眼神，那丫頭八成已經(jīng)知道了，她卻半個字未同他講?！澳菫楹尾蛔柚估钅秸堰M(jìn)城？”
“我沒有收到這樣的旨意。”李礫沉默了一會，語氣有些干澀。
蕭霽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那太子呢？他也不管他這個妹妹了？”
“太子曾寄出過十?dāng)?shù)封書信，都被人阻截了，但他并不知曉?！崩畹[淡淡道，“有人在城中散布消息，渾水摸魚，我們查不到是誰，只能慎之又慎?！?p> “不是李慕昭！”蕭霽拿出李慕昭給他的那疊書信，“這是李慕昭讓我?guī)淼娜鹜踔\反的證據(jù)，這段時間她與我一塊在揚(yáng)州，在上京散布消息的是南林堂的人?！?p> “此事或許確實與昭云公主無關(guān)，但我只能遵旨行事?！碧焐娡耄郎系南灎T燃燃滅滅，李礫的半張臉都陷進(jìn)了陰影，他的神色似乎飽含著許多無奈和愧疚，“霽兒，平叛瑞王之亂后，我會向陛下諫言，讓你以永安王世子的身份順利回到北境，你莫要再趟這趟渾水了?！?p> 一瞬間，蕭霽就在心中把這事想了個明白，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李老將軍：“陛下想要李慕昭死在上京？”
李礫不答，沉默了半晌，只道：“太子聰慧，但為人還是太過優(yōu)柔寡斷，少了幾分為君的殺伐果決?！?p> 猶如晴天霹靂，蕭霽怎么也沒想到是這么個結(jié)局，李慕昭不是最受寵的公主嗎？他想起往日種種，突然意識到李慕昭從未在他面前稱呼過那位一聲父皇，而永遠(yuǎn)都是陛下、陛下的叫。如此的別扭奇怪，是因為她心中早就清楚一切都是假象嗎？那市井里傳言的曇花夜面圣，陛下親養(yǎng)愛女，太子依仗親妹上位的故事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李礫見他面色不善，嘆息了一聲：“陛下也是最近才知道昭云公主還活著，多少會有些猜忌和懷疑，這些誤會等見面澄清了便都過去了?！?p> 不，蕭霽想道，如果是因為有見了面就能澄清的誤會，李慕昭拼死也會想法子出城去見陛下。但她最后卻選擇留在城中，是因為她確定陛下是真的想要她死，所以她出了城反而不安全。唯有呆在城內(nèi)，與真正的豺狼虎豹待在一塊，她才能覓得半點生機(jī)。
他起身就打算回城，卻被李礫一把拉住：“城門已關(guān)，你現(xiàn)在要闖進(jìn)去反而會壞事！況且以你如今的身份又能做些什么？”
蕭霽心里一片茫然，他朝窗外望去，外面已是漆黑一片，他知道就在那片黑夜里不遠(yuǎn)處有一座黑色的城池，里面有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快被困死在里面了。
他不能放任不管。
與此同時，瑞王府地牢，李慕昭被一盆冷水潑了個激靈，掙扎著在鎖鏈拖動的聲音里起身，笑著沖著欄桿外那雙滿是怒意的女人的漂亮眼睛說道：“母后，您來的比我想的還要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