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兒呢?”
雅克急忙環(huán)顧周圍,發(fā)現(xiàn)院里除了他們四個再無他人,又見胡樹人正盯著磚爐看個不停,他腦海中不好的回憶一下被勾了起來,眉頭一皺,語氣不善地說道:“胡樹人,你不會又要騙我吧?”
說起這茬,雅克氣都不打一處來——上個月偵辦一樁案件時,因為兇手過于狡猾,現(xiàn)場幾乎沒有線索留下,最后還是靠著胡樹人的幫助才將兇手緝拿。
但作為代價,雅克被胡樹人騙得暈頭轉向,為了跟進他給的線索,忙得焦頭爛額,不知搭進去多少人力物力,最后從他口中得知那些線索竟然全都是假的,雅克聽完險些當場暴走。
聽了這話,一旁的王大力臉色也不好看,因為在那樁案件中,他才是出工又出力的人,若不是案件最后成功告破,他和雅克現(xiàn)在恐怕早已淪為整個法租界巡捕房的笑柄。
按照胡樹人在事后的解釋,這一招喚作騙人先騙己,只有制造出辦案人員愚蠢無知的假象,才能讓兇手相信巡捕房真的被自己牽著鼻子走,從而放松警惕,也就被胡樹人抓住了馬腳。這個計策聽起來固然很有道理,但一根筋的雅克卻是不依不饒,連著生了好幾天的悶氣,直到胡樹人請他去老榮順吃了頓八寶鴨,這事才算揭過去。
看到兩人風聲鶴唳的樣子,胡樹人哭笑不得,溫聲安撫道:“其實當時我也是有苦衷的,那兇手老奸巨猾,還是公共租界的巡捕,要拿下他,唯有出奇才能制勝。但這樁罪案不一樣,可以調查的線索很多?!?p> 說罷,他走到墻角拿起那把鏟子遞向了雅克。
“你看看這鏟子上的痕跡,覺不覺得有些眼熟?”
“眼熟?”雅克正神情微妙地看著胡樹人,聞言不由一愣,接過鏟子看了一眼,隨即皺起了眉頭,語帶疑惑地說道,“這……難道是血跡?”
“不錯,正是如此。我的朋友,你的觀察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胡樹人微微一笑,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話鋒一轉道,“既然你已認出這是血跡,那你又能否猜到,血跡屬于何人呢?”
“這我哪里猜得出?”雅克一手拎著鏟子細細端詳,一手來回摩挲著胡須,緊鎖著眉頭又沉吟了一會兒,最后無奈地搖了搖頭。
胡樹人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推想:“如果我所料不錯,這血跡當是吳家盛的?!?p> “吳家盛?他是什么人?”雅克對這個名字完全沒印象,登時眉頭皺得更深了。
胡樹人見狀,只好提醒雅克說:“還記得上午咱們去的于氏磚廠,那位于老板口中的師父嗎?”
“于老板的師父?他師父……”雅克自己念叨了幾句,忽然眼前一亮,叫道,“是了!我想起來了!原來你說的吳家盛就是他師父!可是……”
“沒錯!于老板以為他師父回老家去了,其實那位吳老師傅很可能已經被殺害了?!焙鷺淙酥刂氐攸c了點頭,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語氣中透著一絲冰冷。
“殺害?被誰?”雅克愣了愣,抬手捋了一下金發(fā),疑惑地說道,“胡樹人,咱們今天來是要調查那幾位死者的同伙吧?你怎么又翻出一樁殺人案來?再說了,就算有殺人案,那也是當地衙門的事務,跟咱們又有什么關系?”
“關系大了。”胡樹人沉聲說道,“那吳家盛十有八九是幫助費爾南他們燒制黃金空心磚的同伙!還記得于老板說的話嗎?十三年前,他最后一次見到吳家盛的時候,老師傅曾經提到過自己接下了一宗大買賣,主顧出手闊綽,足夠他回家養(yǎng)老。照這個說法,這筆買賣賺的錢,應當比他賣了幾十年磚掙得還多??蓛H僅賣磚,那主顧又怎會付這么多錢?除非對方有一些特殊要求,比如——”
“把黃金熔到空心磚里頭去!”雅克馬上接口道。
胡樹人的推理,往往是看似語不驚人死不休,但實際上都是順理成章的。雅克連連點頭,接著和王大力一起,將求知如渴的眼神投向了胡樹人,等待他的進一步解釋。
“按照于老板的說法,那次他和吳家盛分開以后,后者至少一周沒有露面,于老板擔心來找時,卻看到大門緊鎖,他四處打聽,得知吳記磚窯已經多日未開工,便以為吳家盛是做完了這筆大買賣回老家去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師父口中的出手闊綽只是一個幌子,費爾南等人以大量錢財為誘餌,雇傭了吳家盛為其燒制夾有黃金的空心磚。在燒制完成后,為了殺人滅口,用兇器——”他沖雅克手中的鏟子抬了抬下巴,“也就是這把鏟子將對方殺害,并且毀尸滅跡,最后給大門上了鎖,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說到這里,胡樹人嘆了口氣,搖搖頭道:“而造成這個結果的人,正是吳家盛自己,他急著退休,接下了這單買賣,又對徒弟語焉不詳,造成誤會。如若不然,費爾南一行又怎會逃過法網?”
雅克將他的話揣度了一番,隨后搖搖頭道:“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也只是你的猜測罷了,說不定那位姓吳的師傅真的離開上?;乩霞胰チ四??”
“那你又怎么解釋鏟子上的血跡?”胡樹人的嘴角掛著一抹壞笑。
“依我看……”
雅克眉毛一挑,就要說出自己的推測,但一旁的王大力卻嗅出一絲不對勁的味道,他瞄了胡樹人一眼,趕忙攔住上司,連聲說道:“領導領導,您……”
“別打斷我的話!”雅克一擺手,瞪了王大力一眼,把他接下來的話嚇了回去,方才繼續(xù)說道,“這鏟子上的血跡說不定是從別處沾來的,甚至還可能不是血跡,只是些陳舊的煤渣焦油而已!你怎么能說得準呢?”
胡樹人臉上笑意更濃了,他點點頭說:“這話不錯,因為年代久遠,鏟子上的痕跡究竟為何物已經無從查清,也不能當作有力的證據。那么,煩請你再幫我解釋一下,這右手邊的第六個爐膛中,那堆十三年前的爐渣又如何解釋?”
“爐渣有什么好解釋的!”雅克自以為勝了一籌,正沾沾自喜,聞言先是嗤笑一聲,隨后吩咐王大力,“大力,去看看有什么名堂!”
“是,領導?!蓖醮罅艘宦暎呱锨叭?,從腰間拿下手電點亮,彎下腰往爐膛里一照,頓時瞪圓了眼睛,顫抖著聲音叫道,“領導,爐渣里……有骨頭!”
雅克聞言大吃一驚,急忙拿過王大力的手電,蹲到地上朝里望了一眼。
借著手電光,常年與刑事案件打交道的雅克馬上就注意到,爐膛里的黑色煤渣當中,混著一些灰白色的物質,很像是人骨焚燒后的殘余。
雅克頓時瞠目結舌,再三辨認,又在爐渣里發(fā)現(xiàn)了幾片較大的骨頭,比如髖骨、頭蓋骨和腿骨的少量部分。
這下可以確定是骨灰了!雅克跳起身來,沿著所有磚爐走了一圈,仔細查看起來,其余的爐膛里只有漆黑如墨的煤渣,底下有一層看似金屬的東西,卻沒再見到骨灰。
看到雅克忙前忙后的樣子,胡樹人搖頭而笑,趁他從自己身邊經過的當兒,伸手奪過鏟子便向爐膛里伸,一副要把骨灰鏟出來的架勢。
“胡樹人!你干什么?”雅克見狀下意識地吼了一聲,“你這樣會做破壞證據的!”
“什么證據?”胡樹人冷哼一聲,不顧他的警告,一把將骨灰連著煤渣鏟了出來,倒在一旁的空地上,然后反問道,“你說的是這把鏟子?還是這些無主的骨灰?”
雅克一時語塞,這才意識到,幾個人過來調查本身就是不合規(guī)矩的,而且這些證據也和本次案件沒有聯(lián)系——至于骨灰的主人到底是不是吳家盛,行兇的到底是不是費爾南一行,那是另一樁案件。正如他剛才所說,那是當地衙門的事務,幾個人想管也管不了。
見雅克沉默不語,胡樹人便正色說道:“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找出那些包有黃金的空心磚來源罷了。雖然吳家盛被滅了口,但我們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有一節(jié)很明了——黃金大概是十三年前出現(xiàn)的。那么下一步,就應當是查一查過去的卷宗?!?p> 雖然對吳家盛被殺一事有些介懷,但雅克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時間已經過去太久,證據遭到了嚴重的破壞,甚至連嫌疑人也全都死了,就算真的上報衙門,也注定是一樁無頭案。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把心思放在了眼下的案件上。
幾人在院里找了個罐子,將那有可能是吳家盛的骨灰裝好,然后交給王大力,讓他待會兒找個義冢把罐子安置了。
“這么多黃金絕不是小案子,”回到車上,雅克對胡樹人說,“我回去吩咐手下人連夜查查看?!?p> 一聽這話,王大力頓時苦了臉,今晚怕是又不能下工了。
“你可以查,但我估計你會一無所獲?!焙鷺淙宋⑽⒁恍?。
跟雅克二人分別后,劉牧原開車回到靜安寺附近的胡公館。
胡樹人剛進門,就看到客廳里的沙發(fā)上正坐著一個人,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老熟人——只不過這位“老熟人”,要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
“胡先生,想見您一面真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