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完老黃蟲一伙人,我的酒差不多全醒了,一走出胡同,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離我家就隔兩條街遠,方才我竟繞著自己家轉(zhuǎn)了小半宿。
我?guī)⒒氐郊依铮蜷_房門的一剎那,一股裹挾著泡面湯、剩飯菜、臭襪子、汗臭等多種極致氣味的腐臭迎面撲來,我在屋子里蝸居一周原本已經(jīng)達到了“久而不問其臭”的境界,今晚重新呼吸過新鮮空氣,再一進屋差點被熏得吐了出來。
我尷尬地看向女孩,只見她捂住口鼻,眉頭緊皺,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眼里充滿疑惑和不解,仿佛在質(zhì)問,這世界上怎么可能會有如此難聞味道?我又是如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生存?
我充滿歉意地朝她苦笑,踢開堆在門口的幾雙臭鞋,引女孩走進客廳,以最快的速度打開全部窗子放味。
“隨便坐,挑干凈的地方坐,我去給你拿點喝的?!蔽易屗茸滦菹?,隨后到廚房準備拿些飲料給她,打開冰箱一看,里面就剩下幾瓶“大綠棒子”,我又把目光轉(zhuǎn)向栽倒在一旁的桶裝水,里面也是空空如也,只能硬著頭皮從冰箱里拿出兩瓶啤酒,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合適,就又放了進去。
我又掃視了一圈廚房,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一個落滿灰塵的燒水壺,我將它里里外外擦了幾遍,在灶臺上坐上一壺水,又在櫥柜里翻出一包前些年從南方帶回的茶葉,拿著兩個刷好的水杯回到了客廳。
“早上挺涼的,我燒了點熱水,待會兒給你泡點好茶喝?!蔽夜首鞯ǖ貙ε⒄f。
“別麻煩了,快先給你處理傷口吧?!迸⒁恢痹诜块g里四處打量,好像對我家這個幾十年都沒怎么翻新過的老房子特別感興趣,見我出來才回過神說,“你家里有紗布和碘酒么?”
“我房間里應該有,你再等我一下,我去找找?!?p> 我回房間拿紗布和藥品,找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一卷包裝已經(jīng)發(fā)黃了的紗布和一瓶不知是什么東西的藥水。再回到客廳,女孩剛好從廚房里出來,手上端著我剛才燒的哪壺熱水。
“下次燒水別裝那么滿,燒水的時候人要盯好水壺。”女孩用目光示意我到沙發(fā)那坐下,繼續(xù)說,“還有,你的‘好茶’已經(jīng)過期了,像你那樣保存放不了多久就會壞。”
我只能又尷尬地朝她笑笑,老老實實地坐到了沙發(fā)上。一坐下就發(fā)現(xiàn)剛剛還雜亂不堪的沙發(fā)和茶幾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她收拾得干干凈凈,亂丟在沙發(fā)上的幾件衣服和一條毛毯也被疊放整齊。
她給茶幾上的兩個杯子倒?jié)M水,放下水壺接過我遞給她的紗布和藥水,熟練地擰開瓶蓋,輕輕一嗅,又看了一眼瓶子上的日期,接著眉頭一緊對我責備道:“這個藥水都是八九年前的了,你家里有沒有不過期的東西呀?!?p> 打一進屋起,各種窘態(tài)就讓我壓抑得夠嗆,她這樣一說,我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拿過紗布不耐煩地說:“算了,又不是什么大傷,我自己包下算了?!?p> “那怎么行!”
她奪過我手里的紗布,拉過我受傷的左手,我配合著她打開手掌。她撕開一塊紗布折了幾層,蘸著剛倒的白開水,一點一點幫我擦拭傷口,待傷口的血漬被清理干凈,又撕下一塊紗布將手掌仔仔細細地包好,而后長舒一口氣說:“還好傷口不深,不用擔心感染?!?p> 我雖然常以風流人士自詡,但向來在美女面前一動真格的就緊張,整個包扎過程都如坐針氈,她手觸碰我的瞬間,冷汗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受傷的左手被她溫柔、纖細,略微有些粗糙的手牢牢掌握,既享受又煎熬,包扎完好,掌心已然滿是汗珠。
我看著她嬌美的面容和玲瓏的身材只覺得口干舌燥,內(nèi)心猶如小鹿亂撞;但她的認真和溫柔,又讓我感到一種親切的暖意,而不敢胡思亂想,只能一語不發(fā)地傻傻看著她。
她看見我的癡態(tài),邊收拾用過的紗布,邊笑著對我說:“你怎么突然變得這么乖了。”
“我不是怕影響你給我包傷口么,萬一沒處理好,不還得我自己遭罪?!蔽益?zhèn)定下來,又問她,“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p> “我叫真真,真真假假的真真?!彼帐巴昙啿?,抿了一小口水對我說,“我聽他們都叫你‘耗子’,多難聽啊,你真名叫什么?”
“我叫江昊,你覺得‘耗子’難聽,可以叫我昊哥?!?p> 她噗呲一笑,用一派長輩的口氣的對我說:“小屁孩,你知道我多大年紀呀,讓我管你叫哥,我還是直接叫你江昊吧。”
“我今年30歲,你能比我年齡大?”她笑笑沒有回答。
“你多大?35?”她搖搖頭。
“40?”她又搖頭否認。
“不會吧,你能有45歲?”
我正感到不可思議,她卻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拿出一個皮筋,梳上一個干練的馬尾辮,對我說:“不跟你閑扯了,快把衣服脫了吧?!?p> 我愣了兩秒鐘,沒想到她竟如此主動,更沒想到“以身相許”這樣天大的餡餅會砸到我頭上,牙一咬心一橫,哆哆嗦嗦地脫下T恤,邊脫褲子邊紅著臉對她說:“我其實不是一個特別隨便的人?!?p> “脫衣服就行,沒叫你脫褲子?!闭嬲嬉娢艺`會了她的意思,臉色一變嗔怒道,“我是看你衣服太臟了,想幫你洗洗,你想什么美事呢?猥瑣!”
她話一說完惡狠狠地在我身上打量,我被她看得有些臉紅,悻悻穿好褲子,解釋說:“我不是想讓你幫我給褲子也洗了么。”
她不再理睬我,拾起我剛脫下的衣服,又在客廳轉(zhuǎn)了一圈撿起幾件臟衣服,邊往洗手間走邊叨咕著:“挺好的一個房子,被你弄得像個豬圈?!?p> 真真把衣服丟進洗衣機,又拿著掃把、拖布打掃起衛(wèi)生來。此時天已經(jīng)快亮了,她看上去依舊精力充沛,而我卻開始上眼皮搭下眼皮,困得不行,只是出于禮貌,硬挺著跟她搭話:
“你今天怎么又碰到老黃蟲?”
“我們下班后幾個同事一起去KTV唱歌,結(jié)束后在回家路上就又遇到那個老色鬼?!?p> “哦,你家是本地的嗎?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我老家在長白山,說的好像縣城里的人你都見過一樣?!?p> “嗯,長白山……好地方……”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你這房子太臟了,我給你收拾一下……”真真話還沒說完,客廳里就響起了我的鼾聲。
我睡了大概兩三個小時,被一陣尿意憋醒。我如廁出來,迷迷糊糊的正打算續(xù)上美夢,卻被整潔如新的屋子給驚呆了。
我的童年一直在鄉(xiāng)下和師父度過,上初中那年師父突然告訴我城里有一套父母留下的房子,于是我就自己一個人住進了這里。
十幾年來,除了幾張球星海報和越來越臟、越來越亂之外,房子幾乎一點沒變,家具家電都是很久前的“古董”。經(jīng)過真真的一番打掃,房子恢復到十幾年前剛住進來時的樣子,我的思緒也一下子回到了從前。
我對這套房子最初的印象是空曠、孤獨、陌生和恐懼,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在臥室睡覺,只有打開所有的燈,在客廳才能睡得安穩(wěn)。
空蕩蕩的屋子,沒有與我從未謀面的雙親,也沒師父那渾厚如雷的鼾聲,有的只是無處訴說的壓抑。于是我開始越來越晚回家,最后越來越少回家,師父去世之后,浪跡天涯的我甚至一度忘記這個地方的存在。
我搖搖頭輕嘆口氣,突然想到了真真,就悄悄走到臥室外,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向里一看,她果然已經(jīng)離開。
我走進臥室,里面也被真真打掃得干干凈凈,我一伸懶腰,隨即栽倒在從未如此干凈整齊的床上,準備轉(zhuǎn)移陣地繼續(xù)睡覺,就聽見客廳的手機響了,心說準又是帶魚找我,他昨晚應該也沒少喝酒,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
我極不情愿地到客廳拿起電話一看果然是帶魚的電話,就接起電話懶洋洋地調(diào)侃道:“呦呵,臭帶魚,今天起得挺早啊。”
電話另一頭卻傳來了鄭三兒陰沉的聲音:“媽的,限你跟那個臭婊子半個小時之內(nèi)把我的東西送回來,要不然就等著給你兄弟收尸吧!”
“好,你定一個地方?!蔽译m然不知道鄭三兒所云何物,但事關帶魚的安危,我只能先將他穩(wěn)住。
“城南,鳳凰山頂?!编嵢齼阂粋€字一個字地吐出這個我們縣城人都知道的地方就掛斷了電話,隔著電話我都能感受到他咬牙切齒的神態(tài)。
對于我們縣城人來說,約在鳳凰山頂就等于要你死我活,我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卻意識到一定惹禍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