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兒,有一天你總要學(xué)會自己生活的。”娘親坐在樹下,在給她縫衣服,她的個子長得很快,一件衣服總是穿不了太久就得換了,所以娘親一年到頭,總是在給她做衣服。
“鴛兒就賴在娘親的身邊?!彼郎惖搅四镉H的身邊,幫娘親穿好了縫衣針,“有娘親在,鴛兒什么也不用操心了?!?p> 娘親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這個世界這么大,你總要去看看的?!?p> “我不,我有娘親,我就有了全世界?!彼芎V定地說道。
娘親微微一怔,眉眼也彎了起來,好似是天上最好看的月亮:“那你也要答應(yīng)娘親,如果有一天,娘親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看到了好看的風(fēng)景,幫娘親多看幾眼,有好吃的東西,也幫娘親多吃兩口,好不好?”
“不,我不會跟娘親分開的?!彼杨^枕在了娘親的膝頭,耍賴道。
娘親笑著搖頭,目光之中滿是寵溺。
……
血色的月亮籠罩著大地,為大地鍍上了一片濃濃的血色,使得山間的霧氣也都變成了血霧。
她探出頭,看著那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染紅的月亮,覺得有些煩躁,又縮回了脖子。
“鴛兒,看什么呢?”娘親來到了窗邊,輕輕撫摸著她的頭,微笑著問道。
“月亮!”她指著那輪血色的月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娘親溫和地笑著,與她一起看著那飽滿的月亮,“怎么,鴛兒也有了思念的人了,所以要看月亮了?”
“娘……”她遲疑了片刻,才輕聲說道,“月亮為什么會變成血色???”
娘親凝視了那血色的月亮很久,沉默了片刻,才輕撫著她的頭顱說道:“這是自然天象,等明天,月亮就又正常了,放心吧?!?p> 她點了點頭,將頭枕在了娘親的膝上,那是這世上最讓她感到安心的地方,無論她有多害怕,只要娘親在,她就不怕了,因為娘親會保護(hù)好她的。
娘親輕輕哼唱起了那支輕柔的曲子,那是她從小聽到大的搖籃曲:“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她沉沉地睡去,當(dāng)她又迷迷糊糊地睡醒時,娘親已經(jīng)不在屋內(nèi)了。
她抬起頭,看向窗外,那血色的月亮更圓更大了,就像是一個人的眼睛……在盯著她。
她頓時哭了起來,她下了床,要去找娘親,她走到了門邊,聽到了娘親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真的……不行了嗎?”娘親有些憔悴地說道。
“支撐不住了?!被卮鹉镉H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難聽,不知道為什么,她很討厭這個聲音。
“還能多久呢?”
“可能就在下個月吧。”
沉默,長久的沉默。
她慢慢地打開了門,站在門口的娘親轉(zhuǎn)過身,朝著她笑了起來:“鴛兒,怎么醒了?”
“娘,我怕?!彼龂肃橹f道,她沒有看到其他人,她不知道剛才娘是在跟誰說話。
“好鴛兒,不怕,不怕,有娘在啊?!蹦镉H抱起了她,將她的臉靠在了自己的腮上,她可以看到,娘親的臉上,還有沒有干透的淚痕。
……
“鴛兒,快走!”熊熊烈火之中,娘親大聲嘶喊著。
一個魁梧的巨大的身影穿透了烈火走來,那是一頭熊,一頭雙眼閃爍著嗜血光芒的熊。
血色的月亮將那頭熊染成了一身的血紅,刺目萬分,使得她的呼吸變得混亂而沉重。
她雙腿在不斷地戰(zhàn)栗著,她連站都站不穩(wěn),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頭熊向著娘親走近了過去。
“娘!”她哭喊著,想要去救娘親,卻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那頭熊惡狠狠地瞪著她,朝著她齜牙,露出了如同利刃一般的牙齒,散發(fā)著濃烈惡臭的涎水從它的牙縫之間滴淌了下來。
“走啊,別管我!”娘親嘶吼著,聲嘶力竭。
她終于有了一些力氣,轉(zhuǎn)過身,倉皇地向后奔逃而去,那是她第一次發(fā)覺原來自己可以跑這么快,原來所有的崎嶇坎坷自己都可以輕松地躍過——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遠(yuǎn),她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她的意識在中途就已經(jīng)迷失了,當(dāng)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天明,而她就倒在一條潺潺的小溪旁,嘴角還有干涸的血污。
她終于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沿著自己來時的足跡向回找去,她終于找到了自己和娘親一起搭建起來的木屋,盡管那座木屋已經(jīng)化為了一片廢墟,才垮塌的木屋中,她看到了娘親的裙子。
她張了張嘴,連滾帶爬地?fù)淞诉^去,將壓在娘親身上的殘垣斷壁全部掀開,而后她瞪了眼睛,雙手抓扯住了自己的頭發(fā),如同發(fā)了瘋一樣地將自己的頭發(fā)連帶著頭皮都拽了下來。
血淚順著她的面頰流淌了下來。
娘親死了。
她就那樣倒在殘垣斷壁之中,面目全非。
她的身上布滿了撕咬的裂口,許多血肉被硬生生地撕扯了下來。
但是她殘留的那半邊臉,神色卻很祥和,一如既往的溫柔,就好似只是睡著了一般。
她抱起了娘親已經(jīng)冰冷的遺體,無聲地哭泣著,只是將娘親的遺體越抱越緊,越抱越緊,恨不得將娘親的遺體揉進(jìn)自己的體內(nèi)。
娘,從今天起,就只有鴛兒一個人了嗎?
娘,對不起,是鴛兒太膽小了,鴛兒太膽小了……
她低下頭,將頭埋進(jìn)了娘親的懷抱之中,卻再也感受不到娘親的溫暖了。
娘,你不要丟下鴛兒,好不好?
鴛兒什么都沒有了……
……
鴛姐姐,你快走。
心頭回響的聲音,使得她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會死的。
自己回去,也會死的。
她這么告訴自己。
……
鴛兒,快走。
鴛兒,別管我。
……
鴛姐姐,你快走。
……
她猛地握緊了拳頭,將關(guān)節(jié)握得咔咔作響。
她不能回頭,她不能回去找小白。
她還沒有給娘親報仇,她還沒有找到那頭殺害了娘親的巨熊。
在那之前,她不能死。
但是小白會死。
她張了張嘴。
反正自己也沒有多大力氣,自己去,不也是白白送死嗎?
小白真的死了,小白的仇就由自己來報。
……
如果有一天,娘親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看到了好看的風(fēng)景,幫娘親多看幾眼,有好吃的東西,也幫娘親多吃兩口,好不好?
……
鴛姐姐,如果以后你再也見不到我的話,那你在世界上游歷的時候,看到美麗的東西多幫我看兩眼好不好?遇到好吃的東西多幫我吃兩口好不好?
……
自己能做到嗎?
謝鴛抬手抹了抹眼角,她在淚水流出眼眶之前將它們抹去。
自從娘親去世之后,她再也沒有哭過。
她不能哭,她必須要堅強,她必須要變強,變得更加勇敢,才能給娘親報仇。
自己真的變勇敢了嗎?
謝鴛苦笑。
還是沒有變。
那一年,自己也是將娘親拋在了腦后,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現(xiàn)在,自己也是一樣地拋棄了小白。
……
是娘親讓我逃走的。
是小白讓我走的。
是啊,她們是這么說了,可是……我問我自己,能心安嗎?
謝鴛閉上了眼睛,淚水終究還是流出了眼眶。
這一次,她沒有再去擦拭她的淚水。
不能心安的。
她心里掛著娘親,已經(jīng)掛了這么多年了。
她每次看到娘親的靈位,都在一次次地鞭撻自己的靈魂,審問自己的內(nèi)心,每一次都覺得痛苦不堪。
現(xiàn)在,在那道從來沒有好過的傷痕上,又要重重地刻下一劃。
小白……
血液染紅了她的手心。
那個總是忍不住會哭起來的女孩子卻比自己要堅強。
她不應(yīng)該死的。
她那么善良的人,不應(yīng)該死的。
她那么善良的人,不應(yīng)該在遇到惡人的時候,沒有人站在她身邊的。
她就只有自己一個朋友了,自己也只有她一個朋友。
一個可以安心地相處,安心地上路的朋友。
如果失去了她,自己是不是……又要再失去一次整個世界?
那樣的痛苦,謝鴛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她已經(jīng)受夠了。
已經(jīng)足夠多了。
她轉(zhuǎn)過身,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雙拳隨之張開,她向著西南方向狂奔了過去。
小白,我來了。
你一定要堅持著,就算是死,我也要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
還有我在。
“噗——”
她終于趕到了,她看到了那個嬌小的身影高高地飛起,鮮血噴涌而出。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小小的軀體撞擊在一棵大樹之上,將那棵大樹攔腰撞斷,又撞在了第二棵大樹上,又將第二棵樹撞斷,直到撞彎了第三棵樹,才終于重重落地,在地面上滾出了一片血污,再沒有了動靜。
小白……很疼吧?
淚水在不知不覺之間流淌遍了她的臉龐。
為什么你們這樣殘忍,為什么你們就能對這個少女下這樣的狠手?
謝鴛恨,恨那些人的殘忍,她更恨自己的無能和懦弱,如果換了自己,自己那一刻該是有多么無助與絕望啊。
可是那個時候,那個少女就這樣一個人堅持了下來。
她再也忍不住,發(fā)出了悲憤的呼嘯:“我要你們,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