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山山頂。
任縱橫睜開了眼睛。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背對著他,盤腿面東而坐的身影,有千萬縷霞光自東方的云霞之中迸射出來,灑落在那個身影的身上,使得那個身影多少有些莫名的偉岸。而在那個身影的身邊,則是之前那個背棺人背后背著的碧玉棺材。
“醒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任縱橫皺了皺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才抱拳道:“多謝,此恩必報。”
姚阡陌擺了擺手。
救任縱橫不過是順手而為罷了,也不是刻意要救他。反倒是任縱橫在場,去幫他踩下了背棺人布下的那個陷阱,使得背棺人現(xiàn)身,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之后的妖斬出鞘對他來說也算是不小的助力,說到底,互惠互助罷了,他也不認為這算是什么恩情。
“妖斬會鈍一些時間,過些時間就好了?!币淠巴蝗徽f道。
任縱橫微怔,他的目光落在了身邊斜插著的那口妖斬之上,妖斬看起來果然比之前黯淡了許多,失去了質感與光澤,就好像是被磨滅了所有的靈性一樣的。
任縱橫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姚阡陌也懶得去解釋,反正不過就是自己的血在喂飽了妖斬之后,妖斬因為無法承受那股力量,所以就只能被迫沉眠,用一些時間來漸漸消化掉那股力量而已。
當初姚阡陌從廖紅鸞的口中得知關于任縱橫的消息的時候,他就多少有了一些猜測,今日真的遇到了任縱橫,才愈發(fā)確信他的猜測倒是不假。
妖斬的確是一口嗜血的兇劍,任縱橫對妖物嗜殺的確有些妖斬影響的因素,但是說到底,終究還是任縱橫的心性使然。
妖斬再如何嗜血,也只是一口劍而已,任縱橫心中若是沒有殺念,妖斬再如何嗜血也影響不了任縱橫,它不過是釋放出了任縱橫的本性并將其放大而已。
任縱橫真要受此劍影響,心性走向嗜血的極端,那也是任縱橫自己心中殺意太強,怨不得其他人,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斬了他。
而如果任縱橫能夠守住本心,在殺與不殺之間尋求到一種平衡,那到了那個時候,姚阡陌不介意送給任縱橫一份天大的機緣,就像他送給唐茹的那份一樣,也像姚阡陌明知曉天白和磨牙都是食人的妖獸卻還是愿意給它們一條生路一樣,只要所食得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任縱橫遲疑了片刻,微微招手,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毒氣入體太深,已經(jīng)無法從真氣之中剝離而出,所以我索性就將你體內(nèi)的真氣全部排出了,你只怕需要靜養(yǎng)一些時日才能痊愈了?!币淠坝终f道。
“多謝?!比慰v橫伸手拔起了妖斬,插入了劍匣之中,合攏了劍匣,再次抱拳,道,“兄臺的救命之恩,任某必然回報。”
“這里的情況還需要你去與少純府交待一聲?!币淠罢酒鹕恚牧伺钠ü?,轉過身,道,“就說山下妖獸已然掙脫封印逃離,但是短期內(nèi)無法掀起風浪,不必太過在意。反倒是有人以原本鎮(zhèn)壓妖獸的陣法做局,布下了眠穴臥榻,那人不曾想到妖獸掙脫封印,與妖獸一戰(zhàn),負傷而走,短時間內(nèi)應該也難以痊愈,所以剩下的眠穴,請全力擊破就是,沒有再顧忌眠穴臥榻的必要。至于這口碧玉棺材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提了?!?p> 任縱橫搖頭道:“既然是你的功勞……”
“難道是我文曲星君說話不好使了嗎?”姚阡陌挑了挑眉,神色有些嚴厲。
任縱橫愣在了當場,終于有些恍然大悟。
“我還有其他事要辦,所以不希望讓人得知我的存在,若是沒有人交待這些事情,那又會耽誤許多的事情,所以還要麻煩你暫且為本星君多負擔幾分?!币淠鞍逯?,一臉正色,“離開了此地之后,你我便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明白嗎?”
任縱橫抱拳頷首:“在下明白,告辭。”
任縱橫說完話,見姚阡陌微微抱拳還禮,便轉身下山,走路的步伐雖然踉蹌緩慢,卻始終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姚阡陌捏著下頜看著任縱橫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魔心神性這條路……很坎坷啊,希望你能將這條路走到盡頭吧?!?p> “文曲星君還真是有前輩風范啊?”青霜浮現(xiàn),笑瞇瞇地說道。
“哈?!币淠耙恢卑逯膰烂C的臉上驀地綻放起了笑容,他的嘴角頗是促狹地揚了起來,“那是,我為這些孩子們操碎了心啊?!?p> “呵呵——”青霜冷笑。
姚阡陌突然轉過頭,看向青霜,使得青霜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后閃身退開了十余丈的距離。
“怎么,怕公子吃了你嗎?”姚阡陌笑問。
青霜不語。
“沒有什么要問我的嗎?”姚阡陌又問。
“問你什么?”青霜反問。
“我到底是誰,從哪里來,往哪里去,要做什么?!币淠拔⑽⑿χ?,只是那笑容映照在青霜的眼里,多少透露著些許難言的怪異。
“我不在乎?!鼻嗨獡u頭。
姚阡陌沒有再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他只是嘆了一口氣,轉身看向了東方的旭日,驀地覺得朝陽竟然也有些刺眼。
佇立了許久之后,姚阡陌便下了亂石山,就近尋了一戶農(nóng)家,出高價買下了農(nóng)家小院,讓農(nóng)家原本的主人去縣城或者鎮(zhèn)子上住下,等過半個月再回來。那本就可以買下小院的銀錢居然只是半個月的租金,這讓那平日里以打獵為生的村人自然無法拒絕,一口就答應了下來,當即便將鑰匙全部塞給了姚阡陌,自己連行李都不打點便直奔縣城去了。
小院雖然看起來破舊,但是收拾得卻還算整潔干凈,尤其是室內(nèi)的一應生活物品都還俱全,也沒有長期閑置的腐朽的味道,所以姚阡陌也還算是滿意。
姚阡陌這才出門重回亂石山,背起了那口碧玉棺材緩緩地下了亂石山。背棺人無意中吞噬了他的精血被精血反噬,無力再戰(zhàn),羽人遺骸被這口碧玉棺材天然克制,一旦帶起這口碧玉棺材力量就會被大幅削弱,所以沒人能夠帶走它,將它留了下來——也算是對姚阡陌丟失了鎮(zhèn)祟的一種補償。
但是他并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繞著亂石山走了一圈,將自己布下的符箓一張張取回——絕大多數(shù)的符箓要么已經(jīng)碎裂,要么就是被蘊含的靈氣燒得干干凈凈,但是依然有幾張符箓僥幸殘留了下來,姚阡陌就像是撿到了寶貝一樣的,鬼鬼祟祟地將一張張符箓收在了懷里。
完成了這一切之后,姚阡陌才背著碧玉棺材回到了農(nóng)家小院,將碧玉棺材安置在了小院的堂屋里,臉色泛起了一抹病態(tài)的潮紅。
在此暫留一些時日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姚阡陌雖然看起來依然生龍活虎,行走言語皆無大礙,但是內(nèi)傷之重卻依然遠超他的預期。畢竟山底下的那頭畜生心思太重,逼得姚阡陌沒有辦法。
而他現(xiàn)在又不能將那具碧玉棺材棄之不顧,帶著它出門又太招搖過市,就好像是生怕背棺人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一樣,所以他只能先滯留在這荒郊野嶺,一邊養(yǎng)傷,一邊為后續(xù)的行動做打算。
他卷入九嬰冥煞之局本來就是意外,現(xiàn)在九嬰冥煞之局已被破解,剩下的眠穴失去了臥榻的聯(lián)結,彼此孤立,被少純府攻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也不用再去操心了。
他還有一些自己的事情需要處理,他已經(jīng)走了太多的地方,卻依然沒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消息,到了這個地步,似乎就只能去一些不得不去的危險之地問問境況了——比如流沙淵。
姚阡陌揉了揉眉心,只覺一陣頭痛……自己跟那一位的關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啊。
“要不然還是不去了吧?!币淠疤稍诒逃窆撞睦?,悻悻地說道。
然后他便緩緩閉上了眼睛,微微一招手,將棺蓋徹底合攏,就此沉睡了過去。
姚阡陌這一睡,就是整整九天過去了,九天過后的傍晚,碧玉棺材猛地豎立了起來,棺蓋就像是被推開的門一樣張開,姚阡陌從棺材里走了出來。
他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只是看著屋里的神色有些古怪。
因為在屋里坐著一個人。
一個一身鮮紅衣裙的青年男子,眉目秀美,比女子還要清麗,尤其是一雙眉眼之間的波光流轉,楚楚可憐,令人萬分心動。
那青年男子正借著透過窗戶照進屋里的陽光做著女紅,繡的乃是一方鴛鴦交頸的手絹,姚阡陌推棺而出,他卻連眉眼抬也不抬,繼續(xù)自顧自地刺繡。
姚阡陌嘴角抽了抽,悻悻地說道:“至于嗎?”
男子一邊繡著手絹,一邊很是隨意地說道:“若不是青霜拼死護著,我早就將你連人帶棺材一起埋了。”
那男子說話時的語氣神態(tài)極盡嫵媚妖嬈之能事,讓人難以想象如此妖媚的一個人竟然是一個男人。
“哎,現(xiàn)在埋還來得及嗎?”姚阡陌苦著臉,退回了棺材之中,伸手就想要蓋上棺蓋。
男子瞥向了姚阡陌。
姚阡陌頓時便翻了翻白眼,望向頭頂:“大哥,我錯了,放過我?!?p> 男子的眉眼一挑,輕輕笑道:“你說,誰是文曲星君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