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秋。
九十年代的廬州,秋天來得格外緩慢。月歷牌雖已翻過了立秋,卻依舊是夏天的場面,灼灼地烤著,悶著,整個城市就像是擱在滾油的鍋里煎。
一輛黑色的波羅乃茲緩緩的行駛在一條柏油路上。
時至下午三時,正是上班的未歸居家的不出的時段,一路上車子暢通無阻,在行至此路末盡頭時,拐入一段林蔭小道。
小道的路面不寬,剛好能夠通過一輛車,路兩旁植著三球懸鈴木,一眼忘盡滿目皆是翠綠。
行了約一刻鐘,皖溪鎮(zhèn)的路標出現在路旁,一腳油門加了速度,很快記憶中的白墻出現在眼前。
驅車的是位容貌清麗的女子,五官深邃,皮膚白皙,只是眼睛下面略帶的淡青,顯得狀態(tài)有些不濟。一旁副駕上杏色的尼龍大衣內的手機震動了兩下,這已是半小時內的第三次了,林舒婷皺了皺眉頭,沒有理。
車在一片樹蔭下停住。
踩住剎車,拉上手剎,她的眼睛在側過副駕時停了一下,僅一下,她就掠過震動的手機扭頭看轉向后座。后座躺著一個六七歲的年紀的小男孩,呼吸聲輕輕淺淺的傳來,這是個長得十分精致的孩子,一頭濃密的頭發(fā),泛著黑玉般的光澤,脖頸處露出的肌膚細膩如瓷娃娃。
林舒婷輕手輕腳的開門下車,然后輕輕地拉開后座的門,俯身貼在男孩的耳邊輕聲喚他,但叫了半天沒反應。于是她又戳戳男孩的嘴,男孩的睫毛動了動,可依舊不肯睜眼,翻個身子把臉埋進座椅內就又睡過去了。
林舒婷撲哧一笑,無奈的嘆了口氣。
從金陵到廬州一百六十多公里。一路上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幾乎沒做停歇的離開那個傷心地。這些天她只顧得上處理自己的心緒,希望在孩子面前不露出什么端倪,卻沒考慮,這一路上舟車勞頓,莫說小孩子趕路辛苦,她這個大人也疲憊的不行。
林舒婷彎腰靠近兒子,停男孩的小腦袋前柔聲商量:“衍衍,媽媽先把行李搬去外婆家,等下我來的時候你就要起床了,好不好?”
男孩嘟囔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林舒婷把后座車窗搖下一點兒,給車子留出一個通風口后,輕輕的合上了車門。拿了后備箱的行李,徑直朝著街巷深處去了。
大約等到林舒婷的腳步聲已經完全聽不見時,后座的男孩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琉璃般的眼睛清明透亮,一點也沒有那種剛剛睡醒的朦朧,他小心探頭望向窗外,確定周圍沒人后,從副駕的尼龍大衣里掏出了手機。
-舒婷,我會和她斷干凈。
-舒婷,你開車小心點,路上累了就找個旅館休息。
…………
-舒婷,你到了嗎?
-舒婷,你到了皖溪鎮(zhèn)記得打給電話給我報平安。
-舒婷,你不要不會我短信,好不好?
發(fā)件人顯示是鄒濤,鄒衍的爸爸,林舒婷的丈夫。
鄒濤兩字簡單直白,能夠直接表意清楚來人身份,但同時也顯得有些生冷和疏離。這個號碼的顯示本來也是親昵的老公稱謂,但自從林舒婷知道那個女人的事情后就換了。
大人們總覺得孩子小不懂事,只要稍加掩飾孩子察覺不出來什么。忽略了一個七歲的孩子雖然不懂父母發(fā)生的事,但卻有自己情感嗅覺,往往越是刻意表現的自然,就越是會讓他感覺別扭。因為再怎么營造幸福,與真正的幸福都有一些細微的差別。
鄒衍五歲時曾經見過那個阿姨,是在爸爸的公司里,他覺得那個阿姨沒有媽媽漂亮,但是那個阿姨對他很親切。
那天是兒童節(jié),本來爸爸答應帶他去的,結果臨時反悔去不了了,說是要忙工作。鄒衍聽了自然不爽,當即就賴在地上打滾,任是鄒濤怎么保證下次一定帶他去也不行。
“我不管,我不管,你答應要我?guī)胰ネ娴?!?p> “爸爸這次實在抽不開身?!?p> “不行,你把工作推給別人做?!?p> 鄒濤無奈,“衍衍,你聽話,”擰眉佯裝生氣的看鄒衍說,“那是爸爸的事情,你再不聽話,我同你媽媽告狀,叫她回家好好治你!”
他一把拎起鄒衍,任由鄒衍掙扎亂踹,之后又重重的在鄒衍的屁屁上打了幾下,用武力止住了這場鬧劇。
鄒衍被人放了鴿子,小屁屁還遭了罪,鼻涕眼淚那是糊了一臉。鄒濤見狀也不管,由著鄒衍哭了二十分鐘,依是面不改色的坐在辦公桌上做事。
后來鄒衍實在哭不動了,但想停來又覺得自己沒面子,就有一腔沒一腔的續(xù)著調哭,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直到一個年輕女子捧著一沓文件走進辦公室。
鄒衍正睜大眼睛打量著她,她沒看這邊而是徑直走向鄒濤,把手上文件遞給鄒濤。烈焰紅唇,酒紅色的卷發(fā),一身大紅色的開肩連衣裙,鄒衍覺得這個人很像動物園里的火烈鳥。
鄒濤沒有抬頭伸手去接文件,結果剛一碰到,手就被那女子反握住了,他觸電似的縮了回去,看了鄒衍的一眼,低聲斥責:“你這是干嘛?”
女子聳了聳肩,咧嘴一笑,“不干什么呀,我哪敢對鄒主任干什么?”轉過身去,好像才注意到沙發(fā)上的鄒衍,快步跑過問,“咦,小衍衍,你怎么哭鼻子啊?”
“你認得我?”鄒衍有些好奇,腦海里仔細回憶了一下,他并沒不認識這個人。
女子把鄒衍抱在膝上,親昵的在他腦門上印了一吻,“是啊,你這么好看,和你爸爸長得一樣好看,我怎么能不認識?”
鄒濤臉色一變,走過來一把抱走鄒衍,“你別在小孩子面前亂說話。”
女子不悅,“你總是擔驚受怕的,小孩子家家又懂什么,”站起身,臉色一變,慢慢走到鄒衍面前,抬手把他的眼淚擦干凈問,“你為什么哭了?是想要什么爸爸沒有買給你嗎?”
鄒衍搖頭,把爸爸說話不算話的事告訴了她。
女子聽后笑了笑,說她有空,愿意帶他去游樂園玩。
有的玩當然好,小孩子是不會在乎誰帶自己一起去的,一下從爸爸的身上竄下來,開心拉著那女子的手就出門了,不管這件事到底意味著什么。
他記得那個阿姨姓劉,她帶自己整整玩了一個下午,劃船,旋轉木馬,碰碰車,釣魚,空中飛機……最后還給他買了一個很大很甜的棉花糖,他記得那個味道,又甜又好吃,他媽媽一向不許他多吃甜食,所以他對那天的棉花糖印象深刻。
有的時候他在想,如果當初自己乖一點,不逼著爸爸帶自己去游樂園,是不是那個阿姨就不會和爸爸在一起了?
手機第四次震動的時候,鄒衍的記憶被迫拉回來。
-舒婷,后天處理完和她的事就立馬過來,等我。
爸爸應該不會拋棄他和媽媽的,鄒衍安慰自己說,嗯,爸爸說過最喜歡衍衍的。鄒衍就像是鼓足了一股氣,隨即按下了號碼,“嘟——“的一聲后,很快的電話那頭就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喂,爸爸,是我衍衍。媽媽不在……嗯……我們已經到了……我會和媽媽說……爸爸,衍衍想早點看見你行嗎?我會乖乖聽話的,爸爸再見?!?p> 掛了電話,鄒衍握了握手機心緒有些復雜,說不上來具體什么感覺,空落落的,但又覺得堵得慌。還記得小的時候,鄰居阿姨逗自己玩時曾笑著問他:衍衍的爸爸媽媽要是分開了,衍衍是想和爸爸在一起,還是想和媽媽在一起?
大人們總喜歡拿這個問題逗孩子,想要測試孩子和父母的哪一方更親?當時他沒有選任何一方,他做不出也不想做。
鄒衍小心翼翼的把手機放回原位,然后坐起身趴著窗朝外看,細細的打量起這個地方。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皖溪鎮(zhèn),四周皆是青磚白墻很是壯觀。不同于金陵的高樓大廈,這里的房子都不太高。鄒衍曾在媽媽的口中聽過,是外婆居住的地方。媽媽每年都會來這里幾次,來看外婆。
這里周圍種了許多大樹,很高,幾乎蓋過了房子。房子是一排一排挨在一起蓋的,兩層式小樓,房前都圍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小院子,其中一個格外引人注目,就在車子的斜前方。
那戶院子里種了一棵很大的石榴樹,遠遠的就能看見茂密的綠葉中,枝頭綴著又大又紅的石榴,紅艷艷的十分誘人。鄒衍很喜歡石榴,現今又正值吃石榴的季節(jié),看的久了口腔里不自覺的涌現記憶中酸甜的味道。
鄒衍就這樣盯啊,盯啊,不知是不是盯著石榴太多久,他好像出現了幻覺。只覺得眼前閃過一團紅艷艷的影子迅速的從那個院子里竄出來,速度非???,朝著自己這邊過來。
鄒衍揉了揉眼,才發(fā)現那是個穿著紅裙子的小女孩。梳著兩個小辮子,一張粉嘟嘟的小臉上,鑲嵌著兩只黑寶石般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彷佛亮著光。
她的手里好像攥著什么東西,大力的邁著步子,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嘴角溢著笑,看的出她很高興。
“夏侃侃!你這個大無賴!把彈珠還給我——”
緊接著一個穿碎花裙子的小女孩大吼著追出來,是個和紅裙子年紀相仿,也是六七歲的模樣。只是碎花裙子的小女孩看樣子情緒不太好,一張小臉漲的通紅,一邊追一邊罵。
“夏侃侃,那是你輸給我的,你怎么那么耍賴皮啊?!?p> 夏侃侃回頭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十分不贊同的大聲回她:“不給不給就不給,我的巨無霸至少要打十次,不對,是一百次!”
“你個賴皮鬼!你說好的打三次就行,你說話不算話。”
“我沒有,是你聽錯了?!毕馁┵┱f此話時臉不紅心不跳,底氣十足。
“別讓我抓住你,如果我抓到了,看我不揍扁你!”碎花女孩怒了,握著拳頭加快了馬力,心中的憤怒像是激發(fā)了她的運動潛能。
夏侃侃看對方來勢洶洶,臉上的笑容收斂,當即也加快了步子向前。但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的力氣啊,沒一會兒夏侃侃就沒力氣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贏回來的巨無霸,就要拱手讓人,夏侃侃還是有些不甘心。
在即將窮途末路的時候,一個沙堆出現在夏侃侃的面前,夏侃侃思索著自己左右都得不到,“咚”一聲把彈珠用力扔進沙堆里。
小孩子嘛,都很“護食”。即使是光明正大的輸了,自己的東西也不愿意給別人。尤其是零食啊,玩具啊,和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之樣,哪一個都不能染指,抱一下都不行!
碎花女孩看著夏侃侃把彈珠丟進沙堆里,驚呼一聲,三兩步沖過去扒拉沙堆,但彈珠已深陷進去。碎花裙子不甘心扒了半天,但出來的除了沙子還是沙子,一點兒彈珠的鬼影都沒。
碎花女孩又急又氣,氣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夏侃侃,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玩了?!?p> 但夏侃侃卻不會看臉色,不僅不說幾句軟化道歉,還將一張小臉拉長幾乎砸到腳面,惡人先告狀的顛倒黑白:“珊珊,你是我的小姑姑,做長輩的應該讓著我一個小孩子啊,你怎么能和我計較呢?你得讓著我——不就是一個巨無霸水龍彈珠嘛,難道說我還比不上一個彈珠重要嘛?”
夏珊珊被這一句話氣死,她什么時候說彈珠比夏侃侃重要了?再說她不就輩份上比她大一點兒,憑什么要讓著這個欺負人的大壞蛋?
夏侃侃自己要賭彈珠的,而且自己又沒有耍賴。以前他們就這么玩,自己輸了哪一次耍賴過?自己輸了多少巨無霸給夏侃侃。她不過就輸了一次嘛,就耍賴不給人。這么一想,夏珊珊委屈極了,心中發(fā)誓以后再也不要和夏侃侃一起玩了。
“夏侃侃,我要和你絕交——”
夏侃侃眉頭小臉皺成一團,終于察覺到了異樣。她在電視上聽過這兩字,好像就是說以后珊珊家的零食,珊珊家的冰棒,珊珊家的玩具車,珊珊家的炒年糕……她都沒份了!
這么一想夏侃侃心里“咯噔“一聲涼了半截,語氣突然變得別提有多委屈:”不行,我不同意絕交!”
“不行也沒用了,我已經決定不和你當朋友了。“夏珊珊撅著嘴巴,叉著腰,昂著頭,像是心意已決,但僅僅維持了幾秒,眼神就又瞟到夏侃侃那里去了,輕咳了咳嗓子,她故意拉長了語氣說,”除非你答應我——”,然后戛然而止。小眼睛提溜直轉,像是在打定某件事。
夏侃侃沒猶豫,接話問:“答應什么?”
“答應給我一瓶旺仔牛奶,我就原諒你。”
“不行,我只有三瓶,給你了我就剩兩瓶了,我們還是絕交吧。“一聽對方是在打自己寶貝的旺仔牛奶的注意,夏侃侃瞬間覺得還是絕交算了。那是爸爸的朋友帶給她的,她自己都舍得喝。
“小氣鬼,上次你想喝我家AD鈣的時候我就給你了,你為什么就不能給我呢?我拿我家的AD鈣和你換還不行嘛?”
夏珊珊見夏侃侃真要絕交的意思,一下子就慌了,她沒打算真和夏侃侃絕交,皖溪鎮(zhèn)的女孩子不多,統(tǒng)共就他們兩個,她和夏侃侃絕交了,那以后還和誰一起玩啊。一個巨無霸給不給的也沒什么,她家有一大盒,主要是她真的很想喝一次旺仔牛奶,她沒喝過,聽夏侃侃描繪的天花亂墜,她也想嘗嘗。
夏侃侃鼓著腮幫子,瞥了夏珊珊一眼,略作了一會兒思考,覺得AD鈣其實不比她的旺仔差,想想也可以,于是爽快答應交換。兩人很快又回歸了如初的親熱,手拉著手,全然忘記了躺在沙堆里的巨無霸彈珠,也忘記了她們最初絕交的原因。
這一切都收進了車中鄒衍的眼里。
這邊夏侃侃和夏珊珊在經歷一場七年友誼“危機”之后,那邊她們后知后覺的察覺到一旁黑色的小轎車。
“哇塞,珊珊,是小轎車哎~”
其實97年的時候車子已經很常見了,自改革開放經濟火箭似的飛躍,在大街上看到小轎車再尋常不過。尤其是鄒衍居住的金陵,一到夜晚就似沉入了另一個世界,四處是光怪陸離的霓虹燈,車水馬龍,喧鬧無比。
但常見歸常見,小轎車還沒到家家普及的地步,夏侃侃家就沒有,夏珊珊家也沒有,而整個皖溪鎮(zhèn)也只有幾家有車。
車對于兩個七歲孩子來說算是新奇的東西。
兩個女孩手拉著手,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車。車窗貼了防偷窺膜,外面看不見里面,但里面卻可以看見外面。
鄒衍瞧著這一紅一花慢慢靠近自己,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只瞧見紅裙子的對著車子喊了幾聲,好像在確定里面有沒有人,鄒衍聽見了,也知道自己回答外面就一定可以聽見,但他沒有回應,他想看看這個紅裙子想干什么。
紅裙子在確定車子里沒有人之后眼睛一轉,對著后面的碎花裙子嘀咕了幾聲,然后忽然湊到車窗前,“咚——”的一聲,用手力敲在車窗上,車子隨即發(fā)出了巨大的警報聲。
紅裙子大笑著拉著碎花裙子死命跑,一下子就竄回了那戶石榴院子里面。
鄒衍被著巨響鎮(zhèn)的耳朵有些疼,心中頓時燃起一簇火苗,他覺得這個紅裙子真的是調皮。待到警報結束后,鄒衍準備開門下車,他要去找媽媽告狀。但就在他開門的那一刻,那個紅裙子又跑回來了,碎花裙子躲在院子那里看,只探了一個頭。
不會是又來一次吧?
鄒衍當即決定如果她還來,那他就在她敲窗的那一刻突然開門——嚇死她!鄒衍目不轉睛的盯著紅裙子,同時手放在門把手上,等著她一點一點挪近。
但這一次紅裙子意料之外,她沒有搗蛋敲著車子震天作響,反之是把車窗當作了鏡子,擺出了一個又一個鬼臉,一只手拇指按著鼻頭往上翻,另一只手扮作耳朵晃來晃去,是模仿電視劇里豬八戒的扮相,她的表情惟妙惟肖,滑稽的惹人想發(fā)笑。
之后她又左右開工,食指和中指拉著嘴角,翻著白眼,模仿吃人的妖怪。就這樣玩了近十分鐘,紅裙子好像有些累了,放下了手中動作。
鄒衍自她扮起鬼臉起就放松警惕,他以為紅裙子大概就這么結束了的時候,又是“咚——”的一聲,伴隨著巨大的警報聲,紅裙子在一聲仰天大笑后溜之大吉。
紅裙子最后留在窗前的笑,印在了鄒衍的腦海里。瀟灑不羈中透露著奸計得逞,鄒衍一邊捂著耳朵,一邊怒火中燒瞪向那個火紅的背影,好,他記住她了!
大約又隔了半響,林舒婷從巷子內趕出來。拉開后座車門接鄒衍一起去外婆家。
一出轎車鄒衍覺得視野突然明亮了很多,不知是不是待在車里阻擋了光線,外面的景色突然間就和他在里面看到的截然不同。
里街很僻靜,茂密的樹從街兩旁的院子里靜謐地伸出來枝杈。臨過夏侃侃家門口的時候鄒衍下意識偏頭去看,門尚未扣,恰好開著一半,夏侃侃剛巧就在院子里,她笑的燦爛,并未注意到門口的兩人,也不會知道即將有那么一個人,將進入她的生命中。
“這家住的小女孩與你一般大哦,明天媽媽就帶你認識她好不好?”林舒婷也看見了夏侃侃,看見兒子在看人家,溫柔的笑了笑。
鄒衍沒有搭話,仰頭看了一眼媽媽,繼續(xù)向前走。答應不答應結果都一樣,他們都會來拜訪的。不止是紅裙子家,其實碎花裙子家,還有很多不認識的都會。媽媽來之前就說過,說這是打招呼,也是做人需要的禮貌。
鄒衍的外婆家和夏侃侃家隔了兩戶,相對的離夏珊珊家更近一點,門對門。他慢慢踱進院子里——這院子不大,但修得十分精巧。墻角種著一棵梧桐樹,這個時節(jié)院子里金黃一片,絲絲縷縷地掛著,仿佛誤闖了某個中世紀的油畫里。
樹蔭濃密罩著屋舍,日色到這也被襯得涼而稀薄。
穿過二道門,待即將進入里屋時,鄒衍在門前有些躊躇。心中沒由來生出的一絲膽怯。
他從未見過外婆,這次算是第一次見面,外婆很早之前就和外公離婚了,媽媽被判給了外公撫養(yǎng),媽媽說外婆腿腳不太好,所以他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見過。
林舒婷看出了兒子害怕,伸手拉住兒子的小手,掌心的溫度慢慢傳入,她俯身在兒子的額頭印上一吻:“衍衍別怕,外婆是個很好很慈祥的人呦,你出生的時候她還來看過你,很喜歡你呢,剛剛還在念你,別讓外婆等急了?!?p> 鄒衍應了一聲,跟著媽媽邁進里屋。一張枯瘦的臉慢慢出現在鄒衍的眼前,不過雖然枯瘦,但可看得出原本樣貌的清秀:鼻梁挺秀,鬢角玲瓏,一雙吊梢丹鳳眸——只是現如今的年歲大了,霧蒙蒙的眼睛下淤著病態(tài)的青灰,兩腮深陷下去,皮膚松弛垂在臉頰兩側。
母親相貌與外婆如一模子雕刻出的,在眼角瞥見鄒衍來時驟然一亮,嘴角止不住的揚起,身體忍不住的前傾,若不是被輪椅桎梏住,她幾乎下一秒就要去到鄒衍的面前。
林舒婷見自己母親快跌下輪椅,松開鄒衍的手幾步上前跨到林母面前,扶穩(wěn)了母親的身子,皺眉責怪:“媽,差點摔著!”
林母眼眶發(fā)紅,眼睛里溢滿熱淚,哪兒還關心這個,擺了擺手:“不妨事,我的乖乖,走近來,讓外婆好好瞧瞧?!?p> 鄒衍小心湊近,林母激動地伸手想要摸一下他的臉蛋,但是被鄒衍偏頭避過去了。
林母尷尬的笑了笑。這么多年他們雖為親人,但卻從未見面。當年賭著一股氣固執(zhí)分開,不肯妥協(xié)一步,逼走了林父,也疏離了女兒。外孫出生這么多年她只見過一次,才變得如此生分。
不過還好他來了,來日方長,她還有機會親近。
林母沒有氣餒繼續(xù)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鄒衍垂下眼睛:“我叫鄒衍,爸爸取的?!?p> “鄒衍,好啊,衍字好,‘衍,水朝宗于海貌也。’是福運綿長的意思?!?p> “真的嘛?”鄒衍從來沒聽過自己名字的寓意,而且聽起來還這么氣派,一下子來了興致。
林母彎了彎眼角,不容置疑:“當然啦,衍衍以后會富貴昌盛,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p> 鄒衍看著外婆,小手緊了緊,抿唇望著外婆期許的目光,突然像是鼓足了勇氣,大步邁近外婆,在炙熱的注視下,他大喊了一聲:“外婆?!比缓髶溥M林母的懷中。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藥香味兒,慢慢的涌進鼻內,很好聞,他仰著小臉看著外婆,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外婆~外婆~爸爸會回來的吧~”
一旁林舒婷臉色一變,一雙秋水眸子驀然瞪大,不可置信那句話出自兒子的口。
衍衍是感覺出來嗎?
鄒衍一聲一聲的喊著外婆,林母的臉終于也繃不住了,眼框里蓄滿的淚終于不受控制,決堤而出,蒼老的手一下一下?lián)嶂u衍的背:“會的,會的,衍衍,一切都會變好的!”
三人摟在一起哭,哭了好久。直到鄒衍哭累了睡著了,林舒婷依舊沒有止住眼淚。她抱著鄒衍,終于不在抑制自己,放聲的嚎啕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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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gi兔
“看走眼”CP已上線,各位客官請查收,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我,愛你們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