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還好那人反應及時,才不至于觸了這霉頭。其時,忙閃開身,直呼道:將軍住手,是我!
凌霜定睛一看,原是廉晟。旋即長吁一口氣,罵道:你作甚?半夜三更,像個鬼似的,找死啊?
廉晟畢竟行伍出身,理解其中由來,遂連連致歉道:將軍息怒,吾不過見將軍昏昏欲睡,便想勸聲早些回去歇息。一時魯莽,沖撞了將軍虎威,還請見諒!
凌霜余怒未消,不時又罵道:“坐便坐著,等便等著,你哪那么多廢話?管好你自己,其他事,少操心!”說罷,騰地一聲還坐原位,別過頭不再說話。
廉晟見狀,遂也識趣坐下,不再多言。
恰在二人爭執(zhí)時分,窗外陰暗處,一個身影聞風而來,又隨風而去,依稀只見:青衣白裳,羅襪生塵。體迅飛鳧,飄忽若神。
又過了一陣,明語先終于姍姍來遲。索性救得及時,那幾個自決的官員,皆無大礙,不過受些驚嚇。明語先遂令太醫(yī)診治過,各自發(fā)送回家了事。而后又一通軟硬兼施,才總算打發(fā)掉眾官員。回頭猛地想起兩人,便匆匆趕回來。眼見夜已深,便令二人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議。
凌霜、廉晟去后,忽見明語先秋波暗轉(zhuǎn),鳳眼一翹,兩靨生花,嘴角含笑,悠悠然斜過頭,與花宛若問了句:成啦?
花宛若會心一笑,躬身回道:一切盡如陛下所料!臣已事先命人暗中放松盤查,確保那份“密報”能安然無恙地送出宮去。
明語先應聲點頭,越發(fā)自鳴得意,時負手遠眺夜空,莫不談笑自若:婉婉,你說以廉子興之脾性,來日若是得知,吾借他手送了份“大禮”給巴蜀,會不會一時想不開,一頭撞死???哎,想想還真是件令人頭疼之事!
花宛若聽畢,竟也有些忍俊不禁,其時乃拱手附和道:陛下寬心,臣自當防微杜漸。
四目相對,又笑過一陣,二人遂也信步而去。個中長短曲折,在此先按下不表。
是夜,凌霜巡視畢,正獨自走歸府中。待行至一處偏僻小巷時,暗覺有人蟄伏此間,也不知意欲何為。一時心中好奇,遂悄悄隱身于檐壁之下,直欲打他一個出其不意。誰曾想那人嗅覺靈敏非常,不等凌霜靠近,倏地一個閃形,不過一晃神的功夫,竟已失了蹤影。凌霜心下正詫異,猛回身,但見一個黑影掠眼過,頃刻間竟已躍出幾丈之外。凌霜哪里肯罷休?見勢,當即飛身上檐,大步緊追而去。
追逐間,但見那人體態(tài)輕盈,迅如飛鳥,一路攀檐走壁,如履平地而過。凌霜奮力追趕,竟始終截他不住,幾度還險被其走脫。
追至一街角處,忽見那人腳步漸遲,凌霜趁機飛身上前,大喝一聲道:站??!
那人應聲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過身道:玉貞,是我。
燈火闌珊處,但見那人青衣白裳,光潤玉顏,竟是花宛若。
凌霜大吃一驚,問道:婉婉???這么晚,你在此做甚?
花宛若道:奉鉅公之命,明察暗訪。
凌霜不解道:近來京中并無異常,不知婉婉此來,所為何事?
花宛若輕揖了揖身,只道:職責所在,恕無可奉告。
凌霜半信半疑,問道:聽聞你近來時常獨自出宮,莫非也是奉了皇命?
花宛若幽幽一笑,不緊不慢地回道:鉅公之所以賜你我自由出入宮闈之權,即是為了各自便宜行事,還請玉貞莫要為難我。
凌霜無奈,遂收了長劍道:既是奉了皇命,大可光明正大地行于道上,又何必偷偷摸摸的?
花宛若笑而不語,揖過手,旋即告去:“皇命在身,不便久留,告辭?!毖杂?,即縱身而去。
凌霜望著她遠去的身影,暗自直疑惑道:好好的,暗訪什么?
貞徽二年,會順德中土元年、南安顯武二年五月,公孫符自去尊號,遣使求和。明語先允之,遂回書令其子公孫皓入雒陽為質(zhì)。公孫符托以其子尚幼,未曾娶妻,父子之情難舍,只恐離鄉(xiāng)背井,水土不服,乃拒之。明語先不置可否,不日又令其子入質(zhì),復不從。明語先大怒,揚言攻楚。公孫符屢次遣使和談,皆未遂。
六月,明語先親赴宛城大營,大張旗鼓,假意備戰(zhàn)順德。實則十五萬大軍暗中西去,聲東擊西,密謀偷襲南安。更令邊將加固漢中城防,斂兵據(jù)關,佯作守勢,進一步麻痹蜀軍。
七月,萬事俱備,北軍順勢南下。為防蜀軍復以劍閣險道為屏障,阻擊北軍主力,十五萬大軍乃分三路進發(fā):西路由宗望所率四萬人馬,出隴西佯攻陰平之沓中,引誘蜀軍來援。中路由凌霜率軍三萬,自武街向陰平之橋頭,切斷蜀軍后路。東路由少光率主力八萬,伺機出漢中,直取劍閣。
兵發(fā)伊始,少光為蔽行蹤,乃率軍避開大道,一路晝伏夜行,直至蜀軍防線腹地,旋即狂飆突進,一路攻城掠地,連克數(shù)道關卡。蜀軍一時措不及防,乃連連敗陣。少光因之勢如破竹,沿途之敵莫不望風而逃,兵鋒不日即已逼近劍閣。奈何累戰(zhàn)之下,難免人困馬乏,此后旋即放慢了進軍步伐。
北軍連戰(zhàn)連捷,正是大勝之勢,赫連沖卻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上將軍,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劍閣乃蜀中命脈所在,照理當派重兵把守才是。可我軍沿途以來,不僅未遇大的阻力,敵軍更是近乎不戰(zhàn)而退。雖說敵軍主力西去,卻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擊吧?而且末將隱隱覺得,敵軍似有意引誘我軍來此。
少光到底久經(jīng)沙場,驟聞此言,莫不嗅覺敏銳,倏地勒住馬道:你的意思是,誘敵深入,伺機設伏?
赫連沖應聲手指前方道:正是!上將軍請看,不遠處乃是一片洼地,四面環(huán)山,植被茂盛,且道路狹窄而又崎嶇難行,實乃設伏之絕佳場所!若末將所料不差,敵軍必會在此有所作為。
少光循著赫連沖所指方向,遠遠望去,但見不遠處山谷之中,無風草木動,燕雀不落林,疑有伏兵隱身其中,不由慮道:這是欲請君入甕啊。
赫連沖道:上將軍所言甚是!我軍若冒然深入,一旦遇伏,必然深陷重圍。屆時,縱是有援軍來救,怕也只能望洋興嘆矣!
少光連連點頭,遂當機立斷道:通令全軍,停止前進,后隊變前隊,后撤十里,以為休整。
赫連沖:唯!
卻說少光引兵后撤,才不出五六里地,忽聞哨騎來報:報——!稟上將軍,后方不遠處發(fā)現(xiàn)大批人馬蹤跡,足有十萬之眾!
少光大驚:什么?敵軍主力不是已經(jīng)西去了嘛,一時間從何處又冒出來如此多的人馬?
赫連沖警覺道:上將軍,看來西去之軍怕是個幌子,敵主力興許早已埋伏下了,只等我軍入套。不料我軍突然后撤,于是傾巢而來。為求萬全起見,末將以為,此地已不可久留矣!
少光覺之有理,旋即下令:全軍全速前進,盡快遠離此地!
話音未落,忽見林間鳥雀驚飛,草木搖動,正惶恐,倏地一陣箭雨下過,立時殺聲震天。但見漫山遍野的敵軍,頃刻間已于四下一擁而出。
少光見蜀軍來勢兇猛,不敢懈怠,急命道:不要慌,全軍列陣迎敵!弓箭手射住兩翼,步甲交替上前,盾牌掩護,所有人依次向我靠攏……
兩軍接戰(zhàn),蜀軍有備而來,接連不斷沖陣。奈何北軍隊伍嚴整,久攻之下,仍巋然不動。廝殺過一陣,正僵持不下,忽聞身后喊殺聲大作,一彪軍應聲殺出,直抄北軍背后而來,一前一后,頓時將之困得嚴嚴實實。
少光見腹背受敵,一時莫不大驚失色:怎么回事,敵軍為何會從背后而來,難不成我軍后路已被截斷矣?
赫連沖一時驚慌不已:上將軍,敵軍怕是早已識破我軍意圖,故而一直佯裝敗退,以此誘我軍深入,而其伏兵則逐步迂回背后,進而對我軍形成合圍之勢!
少光聞之如臨大敵,不禁大喝一聲道:我軍此來,一路隱蔽行蹤,為何敵軍卻能反應得如此迅速,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
赫連沖急道:上將軍,事不宜遲,快撤吧!再不撤,再不撤,只怕便來不及了!
少光環(huán)顧四下,但見敵軍漫山遍野,源源不絕,深知大事不妙,唯率眾奮力突圍:全軍聽吾將令,速速突圍,快——!
奈何蜀軍勢大,四下重重合圍,莫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幾番突圍不成,卻是平白折損人馬,軍陣反為之大亂。
亂軍之中,赫連沖奮力拼殺至少光跟前,疾呼道:上將軍快走,末將掩護你殺出去!
不料少光無動于衷,反而嚴辭斥道:走,往哪走?吾走了,眾將士怎么辦?
赫連沖見狀,乃苦苦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上將軍能夠脫困,吾等便死而無憾矣!
熟料少光聞之大怒,應聲罵道:“放屁!全軍上下一貫同生共死,今日吾若棄眾將士而去,他日又將以何顏面立于世間?”不待赫連沖再開口,少光乃嚴令其道:“赫連沖聽令,速速隨我整軍突圍,違令者,斬——!”
赫連沖無奈,當下唯誓死效命:惟命——!
少光帶兵左沖右突,正愁不能脫身,忽聞身后戰(zhàn)鼓擂動,立時殺聲大作。猛回身,但見大隊人馬從天而降,如潮涌般呼嘯而至,頃刻已殺入陣中。
一時難辨敵我,正茫然,但聞一個聲音破空而來:“殿下莫慌,凌霜來也!”
循聲望去,領頭一將,朱袍玄甲,白馬銀槍,行動處如風,疾馳時如電,于萬軍叢中,別是一派颯爽英姿,莫非凌霜也!
少光見狀大喜:“凌將軍真及時雨也!”于是,率眾越發(fā)奮力拼殺:“弟兄們,咱們的援兵到矣,快快整軍,隨我突出重圍,殺——!”
二人一鼓作氣而合兵一處,士氣為之大振,一時莫不越戰(zhàn)越勇,大殺一陣罷,欲漸突出重圍。蜀軍見久攻不克,遂鳴金暫退。二人不敢久留,乃趁勢引去。
二人突圍后,不敢多逗留,馬不停蹄直奔出十里外,確定再無追兵,方才下令原地休整。
少光初歷大敗,一時莫不悵然若失,兀自席地而坐,背靠樹根,閉著眼,一臉的狼狽。
赫連沖端了飯食、清水,正要送于少光去,不料凌霜倏地起身,毛遂自薦道:赫連將軍,吾來與大將軍送去吧?
赫連沖謙讓道:此等小事,何勞凌將軍親為?
熟料凌霜二話不說,兀自接過手,不時笑道:無妨!以往行軍作戰(zhàn),鉅公一切起居飲食,亦皆是我打理的。
赫連沖見狀,遂也不再推辭。
凌霜輕手輕腳地來至少光跟前,蹲下身,輕輕呼道:殿下,殿下?
少光聞聲驚醒,見得是凌霜,忙直起身,應道:是凌將軍啊。
凌霜應聲頷了下首,旋即奉上飯食、清水,一臉關切道:殿下,用些飯食吧,你都快一天沒進過膳矣?
少光聞聲搖頭,不時唉聲嘆氣道:先給將士們用吧,吾不餓。
凌霜忙道:殿下放心,末將已命將士們生火造飯矣,殿下也快用些吧?
少光這才點頭應下:有勞。
凌霜聞之欣喜不已,忙不迭侍奉在左右,一派體貼入微。直等少光用完了膳,方才心滿意足地在一旁坐下。
少光這會靜下心來,遂向凌霜謝道:此次得以突圍,全賴將軍之功。大恩不言謝,容當后報!
凌霜匆忙直起身,畢恭畢敬地拜道:不過份內(nèi)之事,何勞殿下掛齒?
少光道:將軍不必過謙。此次若非將軍舍命相救,眼下吾只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矣!
凌霜道:殿下福星高照,自有上天庇佑??v是沒有末將,相信此次也定能逢兇化吉。
少光點頭一笑,轉(zhuǎn)而好奇道:對了,依計,將軍此刻理當身在橋頭才是,何以引兵至此?
凌霜聞聲一怔,支吾片刻,才道:不瞞殿下,末將原本是要去橋頭,豈料半道追敵心切,不慎迷失了方向,誤打誤撞之下,擒獲了一敵軍探子。得知殿下有難,便自作了主張,匆匆引兵來此。
少光聞之解惑:原來如此。
凌霜默了一陣,忽左顧右盼一陣,不時湊近少光跟前,一臉嚴肅道:恕末將斗膽問一句,殿下不覺得此次我軍敗得十分蹊蹺嘛?自開戰(zhàn)伊始,我軍一舉一動像是已被敵軍盡收眼底似的,以致此后我軍屢屢陷于被動,近乎為敵軍玩弄于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