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問道

　　弘治三年夏，白昂這項連接中原四省的大型水利整治工程終于竣工了。不到五十的白昂回到順天時已是一頭白發(fā)，面對這位鞠躬盡瘁的大臣，朱祐樘親筆為他題寫了“宏裕之量，明達(dá)之才”八個大字?？墒前装涸谥魏痈牡罆r淹了不少豪強(qiáng)親貴的田地，這些人在他回到京師后一齊發(fā)難。

　　“朕不是先帝，白昂也不是余子俊。哪有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朱佑樘氣憤道。

　　“皇上，白大人為治河費盡心力，應(yīng)該褒獎，不妨將他調(diào)離戶部，一來也讓他休息一下，二來也好平息一下貴戚的怨氣?！毙旄到ㄗh道。

　　經(jīng)過慎重考慮，白昂被調(diào)離戶部，提拔為刑部尚書?？墒撬]有比余子俊幸運多少，幾年治河生活過度消耗了他，上任沒多久便因病過世了，去世前還在為黃河山東張秋一段治理向朱佑樘獻(xiàn)言獻(xiàn)計。

　　拿著他的遺策，朱佑樘良久說不出話來，只是默默吩咐李東陽為他撰寫碑文，刻在宿州符離河河橋上。百姓們也沒有忘記他，白昂在河南陽武修筑的長堤，被當(dāng)?shù)匕傩彰麨椤鞍椎獭薄?p>　　到這年，韶齡與朱佑樘成婚已有五年，卻未有子嗣。朝堂上又有了要求皇帝充實后宮的聲音，三年前兩宮太后堅定地站在韶齡這邊，可是見韶齡遲遲沒有動靜也開始著急。

　　這日，朱佑樘從仁壽宮請安回來，韶齡看著他古怪的表情，猜測說：“大皇太后說什么了？”

　　朱佑樘沒有接話，而是站起來看著韶齡：“阿韶，大明西南有一座城，山水可謂冠絕天下，人間至美。”

　　韶齡猜到今日周太后必定對他下了納妃的任務(wù)，感慨道：“五年了，陛下安百官除水患，如今天下已定，阿韶也想出去走走，此行過去有千里，正好可以一眼觀盡天下?！?p>　　朱佑樘頹然：“朕對不起你，對不起賓之?！?p>　　韶齡拍拍朱佑樘：“沒有什么對不起的?！?p>　　朱佑樘繼續(xù)說：“阿韶，朕還有沒做完的事，等完成朕的使命，若是你愿意，朕便來找你?！?p>　　韶齡笑了：“若是我遇見了其他人呢？”

　　朱佑樘苦笑：“那便一定不要等我！”

　　韶齡點點頭：“好，一眼觀盡天下，聽著似乎不錯?！?p>　　韶齡上次出京與謝遷吳又可一起，雖驚險狼狽卻也有趣，這次出京跟隨她的卻只有沈大姑一人，朱佑樘本想讓蔣琮及錦衣衛(wèi)隨護(hù)，卻也擔(dān)心因此泄露行蹤最后作罷。他思來想去，相忘于江湖也許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其實這并不是個容易的決定，朱佑樘用五年時間才做出這個決定。

　　五年來，在每個服用丹藥的夜晚，朱佑樘都在做一個夢，他與張韶齡的另一個可能。在那個故事里，或在那個平行世界里，他們兩真正在一起了，琴瑟和鳴，做到了歷代帝王不能做到的一夫一妻，還有三個可愛的孩子。

　　可是，這畢竟是夢，現(xiàn)實中太皇太后讓他納妃生子，讓他履行他身為帝王的責(zé)任，可是他的心呢。面對韶齡，他就會想起為了他犧牲的李東陽的感情，他有愧。于是，他把岳陽樓圖還給了韶齡，也把自由還給了她。

　　“小姐，這個方向不是去賀縣??？”沈大姑一出城便發(fā)現(xiàn)方向不對。

　　“你發(fā)現(xiàn)啦？我們沒有要去賀縣，賀縣是淑妃的故鄉(xiāng)，我們身份特殊，再去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不如換一個風(fēng)花雪月之處。”韶齡一身男裝，氣度也與宮中大相徑庭。

　　“那我們?nèi)ツ睦?？”沈大姑問?p>　　“剛剛說了，風(fēng)花雪月之處。”韶齡一臉狡黠。

　　青城山下。

　　沈大姑：“小姐，我們不是去一個風(fēng)花雪月的地方嗎？為什么要來爬這青城山？”

　　韶齡：“因為拜水都江堰，問道青城山?！闭f罷便開始爬山。

　　沈大姑驚恐道：“小姐你不是要出家吧，這萬萬不可！”說罷顧不上氣喘吁吁便追了上去。

　　青城山的全真道龍門支派碧洞宗由武當(dāng)山傳來，傳說太祖朱元璋曾是武當(dāng)山張三豐建立的明教的堂主之一，這也是大明皇帝一直重用方士的原因。

　　可是，青城山的臺階也太多了。韶齡與沈大姑爬不幾段便氣喘吁吁停下。

　　“想起我小時候，從山下跑到山頂，根本不用喘氣。”沈大姑指著那山路，感慨道，“如今，卻是上山不易?！?p>　　“兩位女施主，為何要登我山門。”一個小道童似乎從天而降，突然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

　　“你看得出我們是女的？”韶齡與沈大姑都是男裝打扮。

　　“出家人不打誑語，十分明顯?！毙〉劳坪踔挥?-8歲年紀(jì)，看韶齡見他已十分有氣勢，身后一柄桃木劍。

　　“小神仙，我們來此拜會青城全真道山掌教，可否引路？”韶齡向小道童行了一禮。

　　“你們要見我?guī)熜?？可惜他閉關(guān)了，要三個月后才出關(guān)?！毙〉朗慷Y貌回答。

　　沈大姑不明白為什么韶齡來青城山，可是她更不相信眼前這個不過8歲的小道士是掌教師弟，于是問道：“小師傅，請問你們掌教幾歲啊？”

　　小道士知是沈大姑不信，便回答：“青城全真道山掌教是我?guī)熜众w玉真，吾乃他的師弟王常月。兩位施主可隨我去三清殿?！?p>　　小道童帶著二人來到了三清殿，只見殿外種了一棵桃樹，殿內(nèi)冷冷清清，似乎沒有多少香火。

　　小道童似是看出二人的疑惑：“先皇帝看重我教，之前也是香火鼎盛，可是如今的陛下不喜方士，自然我們也門可羅雀了?！?p>　　“李孜省是先帝最寵幸的方士之一，他的五雷法出自青城山掌教趙玉真?！鄙佚g說。

　　小道童笑了：“五雷法不過是全真道最基本的內(nèi)丹學(xué)之一，山下人學(xué)得一點皮毛便招搖撞騙。”

　　韶齡搖搖頭：“小神仙，我來不是為向趙掌教討說法的，我曾親眼看到五雷法下的人喪失神志，雖知道其招搖撞騙，但也能窺見全真道法玄妙?！?p>　　小道士點點頭:“跟全真大龍象力與太乙獅子訣比，內(nèi)丹法是最不起眼的，可是世人都想長生不老。”

　　“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鄙佚g道，“先帝便是受此句所困，才有了方士之禍。”

　　小道士笑了：“那么施主您來此地也是為此句所困？”

　　韶齡道：“小神仙你說的沒錯，先帝所困于長生不老，而我所困于仙人?！?p>　　小道士正色道：“施主有心魔？”

　　“那倒不是，方士李孜省常以九夢丹以侍先帝，這是青城山的內(nèi)丹，我對此丹好奇便來此請教道長。”韶齡一邊說一邊從懷中取出此丹藥。

　　沈大姑大驚：“小姐，這，這不是....”

　　“很熟悉吧，因為，”韶齡笑了，“我發(fā)現(xiàn)除了先帝，朱佑樘也偷偷服用此藥。之前我以為他是用來治療心疾的，直到李孜省伏法才發(fā)現(xiàn)這竟是同一種。所以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匆獊砬喑巧搅??！?p>　　小道士笑了：“施主不必緊張，九夢丹并不是毒藥，它不過給了服用者一個黃粱美夢而已。施主若是不信，你也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