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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家族的女人

第十六章 漫漫長路

一個家族的女人 冬日臘梅花 3594 2020-07-13 13:02:51

  對于每一個中西部城市來說,十一月都不再暖和,冷冷的風(fēng)吹佛過面龐,好像一條滑溜溜的冰塊溜過,又像是一條蛇劃過皮膚的冰涼感覺,夜晚,這種感覺更加明顯。

  “到了?!彼緳C說。

  “哪里?”

  “火車站到了?!彼緳C有些驚訝,扭頭隔著鐵窗望向后排。

  出租車安裝金屬護欄,林建華從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事兒,這看起來像在提醒:每個人都有不規(guī)矩的可能。

  人生來就有作惡的可能,時時提防是有必要的??上?,林建華明白的太晚。

  “車費四十五?!彼緳C等的不耐煩。

  “我沒錢?!绷纸ㄈA低著頭,不敢看人,聲音也小的幾乎聽不見。

  “沒錢?”司機的聲音提高了兩倍,好似他的怒火隨時準備著,一旦遇到這樣的情況,便噴涌而出。

  “我剛從傳銷里逃出來,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绷纸ㄈA沒敢抬頭。

  司機的怒火戛然而止,好像被突然切斷,在悄無聲息的狹窄空間里,幾乎連呼吸聲也聽不見。

  幾秒鐘的時間好像幾年那么長,林建華實在挨不下去,他想:就算司機給我一頓揍,也絕不還手。

  當(dāng)他鼓起巨大的勇氣抬頭,卻發(fā)現(xiàn)司機一臉哀傷,嘴角微微的抽動,眼神暗淡而低垂,好似快要哭了。

  “我真的沒錢?!绷纸ㄈA感到抱歉,他甚至想到把衣服脫掉抵債,可這衣服不值錢,二三十元買的,現(xiàn)在又舊又臟。他又一次低下頭,無助的等著司機的責(zé)罵和怒吼。

  “你走吧,回家吧。”終于,司機緩慢的說。

  “對不起······”林建華沒有動,連挪一挪身子也沒有。

  “你不下去,難道還等著我送你回家?”司機又把目光越過鐵柵欄,“這個鐵欄桿真礙事,可他們非要讓裝?!?p>  “柵欄可以保護你?!绷纸ㄈA不知道說什么,于是接著司機的話說了下去。

  “如果真有壞人沖著我來,一百個柵欄也保不了?!?p>  “開出租很危險嗎?”

  “開車沒那么危險,做人比較危險?!彼緳C笑了起來。

  林建華也抿嘴苦笑起來。

  “我把手機號碼留給你,回家給你轉(zhuǎn)車費?!绷纸ㄈA真心想這么做。

  司機拒絕了,林建華一下車,車子便緩緩的開了出去,似乎帶著一些猶豫,一些沉重的思考,一些淡淡的憂傷。

  身無分文,即使到了火車站,依然哪里也去不了。林建華站在諾大的售票廳里,讓那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他身邊擦肩而過,那種極其的熱鬧和喧嘩,與他毫無關(guān)系,自己可能是他們中間唯一一個沒錢買票的,是最悲慘、最孤獨的那個。

  可是有那么一刻,他的心里又充滿了幸福,是自由的、自主的、放飛的幸福,不用考慮那五千塊錢,因為已經(jīng)失去了確定不會再回來,也不用被逼迫著把騙子寫在親朋好友的心里,也不用說些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生活又恢復(fù)了自由的狀態(tài)。

  他的自由,也許就是說自己想說的話,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也或許只是自己決定吃點什么飯,去哪里打工等等,林林總總簡單的生活瑣事,如果提到娶媳婦、掙多多的錢,走上人生巔峰,他還是無法自由的。

  活在自己的欲望里,如果時時刻刻想著更好的東西,那么人永遠不可能幸福。

  當(dāng)然,幸福只是片刻的,包圍在林建華身邊最多的,還是難過與痛苦。一想到朋友當(dāng)初找女朋友的承諾,他就來氣,那些身在傳銷里的女孩子,嘴里說著幾千萬上億的生意,哪里看得起普通的男孩子,她們眼里只有你做出來的成績,或者帶來的利益。一旦,你表現(xiàn)出想脫離組織的意圖,她們便出現(xiàn)在你身邊,軟硬兼施、威逼利誘,這一招比讓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上場有用的多。

  如果當(dāng)初,是幾個勇猛的男人逼迫林建華花掉卡里的錢買幾個不明就里的賬號,他是絕不肯的,而幾個女孩子的花言巧語卻得逞了,而且輕而易舉,讓他毫無招架之力。

  他突然明白,那些女孩子或許就是被專門請來做誘餌的,吸引廣大的未婚男青年,用她們青春的面龐,和溫文軟語,或許,她們才是“公司”真正的員工,是那種領(lǐng)著固定工資的小“白領(lǐng)”。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其實說“太晚”也只是自我安慰,就算一早就明白過來,又能怎樣?它存在著,而且會繼續(xù)存在下去,不在這里,就在那里,總在某個角落。

  林建華站的腿酸了、麻了,困意上來了,他放松了警惕,精神像是一根過度使用的琴弦,一旦放松下來,就需要躺下睡那么一會兒。

  在這個熙熙攘攘的地方,夜就像不存在一樣,但它確實存在于林建華的心里、腦子里,農(nóng)村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規(guī)律生活,讓他心里自備著一輪太陽和一彎月亮。

  他匍匐在售票廳的一個角落里睡著了,臟兮兮的衣服像破抹布一樣緊緊的貼合在地板上,他不但身無分文,甚至連一丁點行李也沒有,赤條條、光落落的,沒有哪一個旅客像他那么利落。他的呼吸均勻而深邃,好似這空氣中充盈著甜美的味道,其實因為人多空氣不流通的緣故,售票廳里聞起來相當(dāng)沉悶,甚至帶著某些人身上濃重而難聞的體味。

  在陌生的地方,以這種方式睡上一覺,對他來說還是頭一次體驗,而令他驚詫的,還在后面。

  清晨的陽光,像菩薩灑向人間的仙水,一縷一縷,充滿希望和美好。

  “喂!醒醒!”一群身穿制服的彪形大漢扯著林建華的臟衣服大喊。

  林建華像從噩夢中驚醒,一骨碌爬起來,看也不看的絆著腿直直往后退了老遠,他慌亂的眼神不停的左顧右盼,好像正在尋求幫助,或者在找一樣能自我保護的武器。

  “干什么?別動!”那群彪形大漢緊張起來,把一根長長的鐵棒擋在身前喊到。

  林建華終于在足夠遠,足夠安全的地方停下來,他定睛一看,這群大漢穿著車站的制服,應(yīng)該是這里的治安人員,他大大松了一口氣,乖乖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你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位穿制服的大聲責(zé)問。

  “我坐火車?!绷纸ㄈA說。

  “那你在這里睡什么覺!”那人又嚴厲的說:“你剛才反應(yīng)那么大,想干什么?”

  “沒有,我只是做了個噩夢。”林建華一臉誠懇的說。

  “把你的車票拿出來?!蹦侨擞执舐曊f,一股不近人情的嚴厲口吻,讓林建華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我還沒買?!绷纸ㄈA的聲音一路暗淡下去,幾乎聽不清。

  “售票廳不是給你睡覺的地方,趕緊買了車票走?!笨吹搅纸ㄈA不再有任何危險的舉動,那群穿制服的人漸漸收回了刺向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別處。

  或許他想過向車站的工作人員求助,可這一刻,他放棄了,陽光從玻璃窗灑進大廳里,把整個大廳映的亮亮堂堂的,好像是童話中公主和王子可能相見的地方。清晨,售票廳里人少了很多,不知是他習(xí)慣了來來往往的人,還是真的少了,他說不清楚,他的感覺麻木起來,沒個準兒,肚子有一種廣闊的空空蕩蕩感,好像在里面說話,還能傳來回聲似的。

  他不敢再待在里面,只好慢悠悠的踱步出來,在售票廳外面,有一長排臺階,那些臺階已經(jīng)淪為天然的凳子,表面被磨的油光水亮。金色的陽光,不會只灑向好人,不灑向壞人,也不會只灑向富人,不灑向窮人,它一視同仁的把光芒灑向人間,那排光亮亮的臺階正沐浴在暖和的金色光芒中,這讓他心中一暖,他迫不及待的舉步而去。

  “你怎么不去買票?!币粋€老婦人,在林建華身邊坐下,她顯然看到了剛剛發(fā)生的那一幕。

  “我沒錢。”林建華不為所動。

  “多少歲了?”老婦人繼續(xù)問。

  “三十八?!?p>  “有孩子嗎?”

  “沒有?!?p>  “媳婦呢?”

  “也沒有?!?p>  “那你跟我走吧,以后跟著我生活?!崩蠇D人一副高興的神情說,好像他沒有媳婦孩子,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似的。

  這引起了林建華的戒心,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老婦人,大約五十多歲的年紀,頭發(fā)花白了,人胖胖的,看起來很和藹,但她的話讓他聽起來不自在。她提著一個皮質(zhì)的小手袋,鼓鼓囊囊的,好似裝滿了什么東西。

  我才三十八歲,林建華心里生氣的想。

  “別誤會,小伙子,我沒有兒女,也沒結(jié)過婚,看你樣子挺實在的,我們可以相處相處,如果處的好,你可以給我做兒子,以后我死了,財產(chǎn)都給你?!崩咸@才笑瞇瞇的倒出原委。

  林建華心里偷偷說,我有父母哩,而且都健在。他沒出聲,只靜靜的望著老婦人好一會兒,便在心里拒絕了。

  “能不能行?”老婦人笑瞇瞇的又問一次。

  “我看行不通?!绷纸ㄈA老老實實的告訴她說。

  “你又沒有牽掛,總是一個人嘛?!崩蠇D人收起了笑容,認真的勸到。

  “我有家哩?!绷纸ㄈA說。

  “那你肯定是回不去了?!崩蠇D人仍舊不放棄。

  “只是沒錢買車票,我被人家騙了?!绷纸ㄈA一副喪氣的口吻說。

  這回輪到老婦人沉默了,她看了一會兒林建華,又看了看遠處同樣灑滿金色陽光的諾大站前廣場,好像一時不知道怎么辦。

  林建華更是無法開口,想向人求助的想法在腦子里打轉(zhuǎn),卻也只僅限于腦子里。

  “那好吧?!焙靡粫?,老婦人終于把目光收回來,對著林建華點點頭,她的那種語氣,帶著些無可奈何的無助和失落。

  林建華仍然沒有向她求助,既然拒絕了她,就不要再向人家提要求了吧,這樣想著便把目光拉開了,看向遠處,在那些虛無縹緲的晨光里看著這個傷害他的城市。

  “拿去買張車票?!蓖蝗?,一張鮮紅的百元紙鈔在林建華眼前晃悠。

  林建華沒有立即接過去,而是驚訝的盯著這位頭發(fā)花白、面目慈祥的老人,好一會兒都沒把眼睛移開。

  “買車票,然后回家?!崩蠇D人又一次說。

  “我會還給你的?!绷纸ㄈA的眼眶濕潤了,那種被拋棄的感覺被一種溫暖的感覺替代,原來人世間真的有溫暖。

  “你去哪里找我呢?”老婦人眨眨眼,笑了笑,然后轉(zhuǎn)過身,消失在陸陸續(xù)續(xù)增加的人群里。

  林建華默默的緊捏著錢,挺著胸膛,加入了長龍般的隊伍里,他要去找表弟,在那個城市掙夠五千塊,再回家。

冬日臘梅花

一顆灰暗的心,需要慢慢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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