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葉,英語學(xué)院大四的學(xué)生,從小性格孤僻不合群,眼里卻容不得沙子。倒不是那種看不慣就說出來的那種,而是看不慣,就放棄了的那種。所以說,并不是高人一等,只是純粹的,孤僻不合群。有時候出于社交目的,會嘗試著勉強(qiáng)自己去接觸身邊的人,可最終總是惡心了別人,為難了自己。別人走不進(jìn)唐葉的心里,唐葉也厭惡那樣的自己。
學(xué)校有一位聽力課課老師,對唐葉向來偏愛,好巧不巧,大四的時候轉(zhuǎn)成了唐葉輔導(dǎo)員。她的姓氏很霸氣,名字卻很俗氣,連起來,叫司徒國英。當(dāng)初父母給她取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希望她長大能有所作為,成為國之英才,結(jié)果她自己放浪形骸,留學(xué)歸來只當(dāng)了個大學(xué)老師。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大學(xué)老師其實(shí)是一份很體面的工作,只是,這遠(yuǎn)不夠父母對她的期望。父母對她的期望,是外交官?;蛟S司徒國英和唐葉屬于同類,至少,司徒國英是這么想的,所以她愿意走近她,溫暖她;可唐葉卻從來沒想過她與司徒國英的交集,司徒老師性格爽朗愛憎分明,有什么就說什么,不像自己,唯唯諾諾,把什么都藏在心里。
有一次上課司徒國英就聽力題目提問,同學(xué)們的答案都異口同聲,她問:“有沒有不一樣的答案?”
她掃視了一圈,鴉雀無聲。轉(zhuǎn)而問唐葉:“唐葉,你有不同答案嗎?”
唐葉說出了自己的答案,司徒國英又把聽力內(nèi)容重新放了一遍,證明唐葉的答案是正確的。司徒國英向唐葉挑了挑眉,而唐葉,雖表面上不露聲色,暗地里卻是無可避免地愛極了這個明眸皓齒、英氣十足的司徒國英老師。
從小到大,背地里對唐葉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人不在少數(shù),能認(rèn)真聽她說話的人卻不多,愿意解讀她內(nèi)心的人,更是只有司徒國英一人。
那天專八成績出來,唐葉所在的班級全員通過,而唐葉,又是班級第一,班長周辰說要出去慶祝,大家都開心地收拾東西準(zhǔn)備外出,司徒國英打破了所有人的歡樂:“別忘了,我們班考年級第一,唐葉功不可沒!”唐葉頓時就能感受到周遭異樣的氛圍,而司徒國英卻不以為意,假裝看不到似的繼續(xù)整理著她的課件。
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司徒國英走到唐葉面前,端起她的臉直接吻了她的額頭。
或許是麻木太久,對于突然而來的刺激失去了面部管理機(jī)能,唐葉竟沒有顯現(xiàn)出太大的意外。只剩教室后面的班長周辰詫異地看著她倆。此刻周辰心里仿佛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想著這留過學(xué)的年輕老師到底是不一樣,就連鼓勵學(xué)生的方式都這么open。
“周辰,你要是什么時候能考年級第一,老師也給你這樣的待遇。”司徒國英輕而易舉地就化解了方才的尷尬。
周辰連忙擺了擺手推辭道:“可別,司徒老師,師生授受不清,還是算了……”
司徒國英隨手抄起一本本子就向周辰砸去:“臭小子……”
周辰憨憨地笑著接住了砸過來的本子,單肩背起書包走到她倆身邊,把書放回到唐葉的桌角,收斂起方才的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溫柔地說:“我們在之前常去的江西小炒,你收拾一下,好了就過來……”說完就走了。
望著周辰遠(yuǎn)去的背影,司徒國英調(diào)戲似地說:“這小子喜歡你哎……”
唐葉并不覺得好笑,“喜歡”這兩個字,放在她身上,過于違和。
“司徒老師,你這樣,不好。他們會對你有意見的,會覺得你偏心的?!?p> “有什么不好,我就是偏心你,怎么啦?”
唐葉無語,從來沒聽過偏心還可以這么明目張膽的。
司徒國英似乎看出了唐葉的小心思,解釋說:“我的確是偏心你,我怕我不直接,你感受不到我的偏愛?!?p> 唐葉個子不高,滿打滿算也就一米六,司徒國英卻很高,有一米七五,足足高出了唐葉一頭。兩人站在一起,唐葉每次都得微微抬頭才能看到司徒國英的臉。這一次抬頭,唐葉望見司徒國英的眼波如春水般繾綣溫柔。她甚至不確定,那樣的溫柔該不該出自一個老師對學(xué)生的眼神??伤裏o從知曉,這到底算是什么樣的情感,因?yàn)閺男≡诠聝涸洪L大,所得到過的愛,屈指可數(shù)。
孤兒院的孩子,大多懂得察言觀色,討人喜好,可唐葉卻是個異類,她從不愿與他們?yōu)槲?。她沉默寡言,?nèi)心卻又極其復(fù)雜矛盾。既希望大人們能喜歡她,又不愿裝可愛去討人歡喜;既渴望有人能走進(jìn)內(nèi)心,看清楚自己的蒼涼,又心門緊鎖,不放任何人進(jìn)來,暗自神傷。天知道唐葉這樣的性格是隨了誰,有時候她會想,是不是生她的父母也是這樣?可又有誰知道呢?他們早年拋棄了她,便不再是她的父母。
“怎么啦?”看唐葉出了神,司徒國英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沒,沒什么……”
“好了,快去吧,別讓他們等太久?!?p> 其實(shí)唐葉并不適合他們所謂的慶祝,那樣的氛圍只會令她感到聒噪。他們成群結(jié)隊(duì),喝著酒談笑風(fēng)生??赡菢拥臍g樂,與唐葉無關(guān),盡管唐葉成績優(yōu)異,盡管唐葉對他們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卻也掩蓋不了自身性格的缺陷。他們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她,無論她做什么,他們都看不慣。
所以沒呆多久唐葉就走了。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強(qiáng)行聚在一起,只會令彼此不悅。這屋子里的人,他們都擁有著大同小異的幸福,生活幸福無憂;而唐葉,只能靠著勤工儉學(xué)和課外打工才能勉強(qiáng)維持自己的生計(jì)和學(xué)業(yè)。書本上說,人人生而平等??墒窃谔迫~看來,人生來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有的人窮極一生,或許只能觸碰到別人的起點(diǎn)。而當(dāng)唐葉拼盡全力,以為終于趕上了他們,才發(fā)現(xiàn),他們早已站上了另一個高度。這才恍然大悟:自己與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出了門,外面是一個大排檔,六七個社會青年圍成一桌在那兒抽煙喝酒。他們穿著簡單的T恤,卻看得出都是價值不菲的。舉手投足間還露出幾塊紋身,應(yīng)該是富二代。其中有一個,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夾在他們中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又自帶氣場。唐葉看著他覺得有些面熟,應(yīng)該是在哪兒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具體是在哪兒。正當(dāng)唐葉盯著那個男人看的時候,那個男人的視線恰好也落在了唐葉這邊。四目相對,唐葉趕緊逃離了那樣的窘迫。
走到大街上,唐葉在想:他們那樣的人,快樂嗎?望著身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他們快樂嗎?他們看上去,都還蠻快樂的??!有說有笑,即使是一個人的,從他們臉上也找不出一絲悲傷的影子??墒谴丝?,唐葉心里的悲傷卻來得真真切切。世界越是大,她就越感到孤獨(dú)。這么多年來一直折磨著她的一個問題,就是父母為什么要拋棄她。每次站在人流密集的地方,這個問題就會不斷地閃現(xiàn)在腦海里。她忍不住地幻想,如果她有父母,哪怕是養(yǎng)父母,她會不會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在這個偌大的世界里格格不入……
這時,一陣機(jī)車的轟鳴從路上飛馳而過,打斷了唐葉的悲傷——是剛才大排檔的那幾個男的。面熟的那個,在經(jīng)過唐葉的時候一直看著她,直到開出了一小段,才回過頭去繼續(xù)看前面的路。那個眼神,唐葉覺得遙遠(yuǎn)而又熟悉,似曾相識又恍若隔世。她抬頭望見天上的星星,覺得那個男人的眼神,像極了夜空里的星星,明亮而又遙遠(yuǎn);他身上的氣質(zhì)與其他幾個明顯是不一樣的,他看上去清冷而又熱情,就像星辰和大海。他騎著機(jī)車,一閃而過,可那個眼神,卻不知怎的,像烙印似的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