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奶奶聽得這番長篇大論，看了看舅爺，眼波流轉(zhuǎn)，仿若明麗少婦般：“老舒，你看你把咱們小茉教得跟個男兒一樣！”
舅爺也笑起來：“阿云，可你不覺得，咱們小茉說這句話的時候可神氣了，就像個一品相國！”
舅奶奶慈愛地攬住她的手臂，眼神真心歡喜：“小茉啊，雖然因為命運捉弄，你生在深宅，也沒能上很好的家學(xué)，但是舅奶奶很欣慰，你能有這樣的眼界和格局，不像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兒！”
她有些不確定地看著這對老夫婦：“那……你們是答應(yīng)了？”
“小茉想要做什么事，我們兩個老東西自然都答應(yīng)?！奔?xì)看舅奶奶，雖說年事已高，但肌膚依舊白皙細(xì)嫩，眼角雖然略有魚尾紋，卻依舊有高貴的氣質(zhì)和透亮的眼眸，以及超然的氣度和眼界。
“多謝舅爺，舅奶奶，小茉定不辜負(fù)你們的期望?！?p> 她躬身一拜，心中不禁想，不知道舅奶奶是什么人家的女兒，必定是名門大族才有如此格局。
這件事，他們夫婦從未提過。而在回到南方之前，三十余年，他們究竟在京城做些什么，他們也從未詳細(xì)說過。
舅爺說，他一直在京城開設(shè)私塾，但她并不相信。至少，舅爺那一身武功，并不是一個教書先生應(yīng)該有的。
他們二人，知識淵博，凡事皆有涉獵，為人處世，亦十分練達(dá)。
但，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自己是誰，她不也保密么？
但，她心里明白，舅爺與舅奶奶的心里疼她。
在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之后，這是她意外得來的親情，她是多么幸運，而這份幸運，原本是屬于蘇茉的……
蘇茉，她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少女？她是怎樣獨自生活了兩年，又是怎么死去的？
是服毒自盡？還是有人害了她？
她一直記得，自己最開始附身在蘇茉身上時，腦中響起的聲音。
“你替我活下去，聽到?jīng)]有?！?p> “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的。”
那是多么倔強(qiáng)的聲音。
她活著的時候，一定是個生氣勃勃，惹人眼目的女孩。
雖命運多舛，卻如此倔強(qiáng)開放。
她對著鏡子，輕聲說道：
“蘇茉，你放心，占了你的身體，我不但會幫我自己復(fù)仇雪冤，還有你——”
還有你的一切，你所有的謎團(tuán)，你所有遭受的不公，我都會替你……
一一討回……
……
聽見三更的梆子，舒墨停止了回憶。
她已回到縣衙自己的小小的房間。
二丫已經(jīng)睡了，在它的狗窩四腳朝天，還輕微地打著呼嚕。
但是，對于一個胖子來說，即使很輕微，也夠大聲了……二丫，你能不能減減肥??！
這間房，放下一張床，和一個狗窩之外，就幾乎沒什么空間了。
好不容易塞進(jìn)一張小小的書桌，不知道是從哪個私塾弄來的，小得可憐，上面還有頑童們刻畫的筆跡。
這縣衙的辦公條件，著實不怎么樣啊……
她嘆了口氣，打開抽屜，從抽屜的底部拿出一本小小的冊子。
冊子雖小，卻可以展開。
一張黃色紙張，上面密密麻麻寫著許多蠅頭小楷，但甚是雜亂，似乎是故意有些字跡缺筆少畫，因而即使被人看到，也不明白究竟是何意思。
舒墨拿起筆來，蘸了蘸半干的墨。
筆頭不潤，她沖著筆尖微微呵了口氣。
突然想到那個人的氣息，眸子一怔。
這一晚，她以為自己會夢見爹爹，娘親和阿冉。
結(jié)果，他們并沒有入她夢里來。
她只是看見自己站在一條黑暗的河流旁邊，河水洶涌。而河的對面，有個清俊男子，鮮衣怒馬，是司靖宸。
他似乎看見了她，朝她伸出了手。
而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頭洶涌澎湃，再一抬眼，他不見了。
只留下無盡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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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縣衙不升堂，朱文章愜意地坐在院子里喝茶，然后便擺弄他的花草，澆水，施肥，搞得一身泥。
他平生最大的愛好便是種花，什么海棠、杜鵑，月季，都種得如火如荼，好不熱鬧。
二夫人陪在旁邊，給他又是倒茶，又是擦汗。
兩個人笑語盎然，倒是頗為恩愛的模樣，而大夫人則不見蹤影。
舒墨遠(yuǎn)遠(yuǎn)看了眼，感覺這個朱縣令若是做一名園丁，怕是更加快意。
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能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吧。
“小墨，起來了？”舒景拿著一卷書，緩緩走近。
“舒兄，過來瞧瞧本官種的紫藤花又長了新花苞……”朱文章笑瞇瞇地招手。
舒景答應(yīng)了聲，經(jīng)過舒墨身邊，低聲問道：“我聽吳喜曾平平說，昨晚在花船上，發(fā)生了一點小事端？”
“也沒什么，就是有人醉了酒打架，常事?！笔婺徽Z帶過。
舒景眼神微動：“小墨，你右邊的鬢發(fā)怎么斷了一截？”
舒墨一驚。
早上起來時雖然有梳妝，但因天色昏暗，未看得很清楚。加之現(xiàn)在自己扮成男子，也不需要太注意形象，只是將頭發(fā)隨便攏了一下便完事。
她側(cè)頭，以纖纖手指將右側(cè)的鬢發(fā)攏到面前。
臉頰隨之猛地一燙，鬢發(fā)的末端，確實是斷裂了一截。齊刷刷，似乎被利刃剖過。
在花舫的軟梯上，那個人如風(fēng)一般，掠過她的右邊。只是千分之一瞬的時光，對她而言卻仿佛一生那么長。
她竟渾然不覺，他的力道，他身上迸發(fā)而出的煞氣，竟然將她飄在他身邊的鬢發(fā)，都齊齊切斷！
為什么？為什么他會有如此狠絕的煞氣，這兩年來，他又經(jīng)歷了些什么？
她揉了揉鼻子，有點尷尬地笑：“早上頭發(fā)絞到梳齒，半天取不下來，干脆就一刀剪掉?！?p> “一直裝作男子不易?！笔婢暗吐曣P(guān)切道，“只是女子難以在官家做事，也只能出此下策。你舅奶奶說一直可惜你的一頭長發(fā)，等你想恢復(fù)女兒身了，一定將頭發(fā)養(yǎng)好，漂漂亮亮去見你舅奶奶！”
想到舅奶奶，舒墨便覺得心下安泰。
舅奶奶，跟舅爺那么恩愛，此時一個人一定很孤單吧。她要早點闖出名堂來，讓舅爺功成身退，回家陪舅奶奶。
重重地點了點頭：“嗯，舅爺，我出去走走?！?p> “路上小心?！?p> “汪汪汪！”（不準(zhǔn)去?。?p> 突然一個肥胖的黃色軀體撲了上來，又是舔又是咬。
正是咱們二丫小姐。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二丫看見主人又要出門，還不帶自己，氣得狗眼圓瞪，尾巴劇烈地甩動著，為什么拋棄我！昨天拋棄了一次，今天又一次！你答應(yīng)我的，帶我吃香的，喝辣的，現(xiàn)在竟然翻臉不認(rèn)狗！
“二丫，今兒不能帶你，不然太顯眼了，知道不？”舒墨一把抱起二丫，用額頭頂了頂它的圓圓腦袋。
“汪汪汪！”少找借口！
“唉，我回來給你帶紅燒羊腿，好不好？”
“嗚……”二丫眨巴眨巴眼，似乎可以考慮？
舒景緩緩走過來，摸了摸二丫的背：“二丫，舅爺帶你去后院遛彎去。”
“汪汪汪！”二丫非常高興，瞪了舒墨一眼。
年輕人，就是不靠譜！
看著舒墨大步走出去的背影，舒景眼神微動，口中輕聲道：
“司公子，竟然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