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兩頭尖,沖泡湯色黃亮,蘊著清冽的茶香,盛在碗中如一葉扁舟,老頭摩著粗瓷碗半晌,才慢慢品飲,眉間的紋路悄然舒開,看得出頗為享受。
楚緣拎起粗茶壺,甚是乖巧地為老頭續(xù)斟滿碗。
老頭臉色微微動容,又抑了下低哼一聲,冷冷道,“喝了你的茶,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p> 見老頭松口,楚緣再顧不得繞彎子,“我從一掮客處得知,前輩手中有一味藥,叫株天星竺黃,不知可還在?條件隨您開?!?p> 老頭頗為意外地掃了她一眼,哼聲道,“你故意挑了永昊賭坊,就為引我出來?”
楚緣攤了攤手,“以賭引老人家出來,我是唯一能想到的辦法?!?p> 老頭不置可否,他一生癡迷賭術(shù),而欲拜他為師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每隔三日就要踏破一次他家的門檻,修繕費用太大,索性就隱匿起來了,而院中的那些陣法便是為了防那些欲來拜師之人的。
“那你又是如何尋到此處來的,”老頭瞪眼。
楚緣道:“有一種特制的香露,可沾衣數(shù)月不散,常人難察,再有經(jīng)過馴化的飛鳥,便可循香引路?!薄?p> 老頭一噎,有些惡狠狠地道,“這天星竺黃雖珍罕難尋,能主效理絡(luò)歸元,但尋常人根本無用?!?p> “這便不勞前輩費心了,還請前輩給句痛快話,”楚緣淡道。
老頭眸光深深,冷哼一聲,“一株破花而已,給你也不是不行,但我老頭子有個條件?!?p> 見死不救,也是人之常情,苦苦相求,何人都會,若想教人出手相救,總要許人好處。楚緣詫異又欣喜,“活命之恩,自當(dāng)有報,前輩吩咐便是?!?p> 院中寂靜片刻,老頭開了腔,略為別扭,“你和那個云輕鶴是何關(guān)系?”
楚緣怔了一瞬,不料他所問竟為這個,想必是昨日在賭坊上讓他看出了她賭術(shù)的來源,便也不做隱瞞:“不錯,云輕鶴是我?guī)煾?,我這一手賭術(shù)便為他所教。”
縱然心中有幾分猜測,從楚緣的口中得到證實,老頭還是不禁勃然大怒,“那小子二十年前曾與我下過六傅,一步一步下得踏踏實實,而你的下法卻千術(shù)萬變,怎么可能是他教的?”
楚緣微微一笑:“沒錯,二十年前我?guī)煾冈c一賭術(shù)高手下過一盤殘局,直到收我為徒,我便見他每日得閑就會偷偷斟酌如何解局,后來抵抗不住我的纏人,也教了我賭術(shù),再后來,他出了事,我方查到原來當(dāng)年與他對賭之人竟是您?!?p> 兩人的話語讓老嫗原本心中的困惑都得以解決,她厲目掃過老頭,罵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人家小丫頭這是小丫頭這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別不承認。
被老伴劈頭訓(xùn)斥,老頭立刻蔫了下來,默默喝了一口茶。
楚緣看了老頭一眼,心中覺得好笑。
老嫗拍拍楚緣的手,讓她別搭理這倔老頭,站起身,就進了屋將一塊藍花色粗布包裹著的事物拿了出來,遞給她,衰老的臉龐漾起淡淡的漣漪,“我們夫妻早年間行走江湖,曾去過極北的深山里,傳說那里有隨露而生的奇花,一夜綻放,天明不留痕跡,唯有有緣人可見,沒想到讓我們遇上了。”
楚緣欣喜地接過藍花布,天星竺黃到手,她的師父便能活過來。她眼眶微紅地向兩位老者重行叩謝。老頭閃開身子,不受她的大禮,說道,“你不必謝我,我也不受你的謝,你與我無親無故,我干么要救他?就算沾親有故,也犯不著如此好心呢!咱們話說在先,我救他性命,也是為了我自己,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p> 這番話聽來,雖不中聽,但也無不妥之處,楚緣笑了笑,也不多做辯駁,小心翼翼地掀開,一朵巴掌大的金黃色的花朵呈現(xiàn)在眼前,青綠的花桿手指般大,花瓣均勻呈圓形分布,借著樹蔭下星星點點的陽光閃耀著美麗的光彩。雖已干枯,但依舊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秀顏登時浮現(xiàn)出一抹驚詫之色。
老嫗瞥了一眼那株天星竺黃,輕輕“咦”了一聲,“這株花保存現(xiàn)今已五十載,卻能形不散,香不散,真是稀奇?!?p> 容親王府內(nèi),一團黑影躍進書房,躬身立在距書案的幾步之遙,向李玄奕稟報著昨夜永昊賭坊被挑一事,連失蹤多年歸來卻一直不露面的沐宸公子都被驚動了。當(dāng)時他領(lǐng)人在京城各處的茶樓酒肆等處追查著那兩名女子的下落,聞訊趕去時,卻撲了個空。但他從掌事的口中得知一個消息,因永昊賭坊此番輸?shù)舻氖菙?shù)年的盈利,賭坊中沒有這么多的現(xiàn)銀,商議之下,只好讓她擇日來取。因此他判斷出,這女子想必也不會走得太遠,他已吩咐下去,讓人在賭坊附近蹲點監(jiān)視,她一旦出現(xiàn)便會將緝拿起來。
杜弘偷偷瞥了眼李玄奕,見他全神貫注地閱覽著宗卷,卻始終一言不發(fā),但他能確定的是,他是有在聽的,隨而從懷中掏出一份文卷,恭敬地呈上:“另外,屬下已查明了此人的來歷,還請小王爺過目?!?p> 李玄奕果真放下正在翻閱著宗卷,抬眸看了他一樣,隨手接過文宗,快速的掃視一遍,清俊的容顏始終保持著沉默,但立于他身前的杜弘?yún)s明顯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出來的寒意。
須臾,寒意如退潮般驟然褪去,他嘴角微微扭曲,似笑似非地呢喃出聲,“好一個楚家之女。”
楚家,一個梁朝時期就存在的世家,雖不及皇親國戚,但也曾是異性王侯。礦山、鹽運、糧倉、兵器、衣食住行等,凡是國家和百姓民生賴以生存的東西,無楚氏不插手的,不滲透的地方。其中,楚氏米糧更是有著天下糧倉之稱。
梁建朝初期,天子請楚氏相助,讓國杵和國運得以恢復(fù),但也僅僅繁榮了百年。直到第五代楚家家主從朝堂退了下來,隱世江南,梁朝亦自此衰落,及至滅亡不過五載。朝代替新?lián)Q舊的同時,亦是各大世家的洗禮,興起的興起,沒落的沒落,而楚家子孫從此再無人入朝,進科考仕途。
漸漸的,楚家梁朝世家的身份,也就漸漸地淡出了世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