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錢有勢

　　天啟七年，陜西大旱。

　　崇禎元年，陜西大旱。

　　崇禎二年，滴雨未下。

　　赤地千里，草木枯黃，家家斷炊，樹皮草根皆吃盡......

　　清晨，延安府甘泉縣一個破敗的小村莊外，一個八九歲滿身骯臟的小乞丐瘋狂地在田埂上奔跑著。

　　一個婦人在后面興許是追的累了，站在原地喘著氣，大罵著：“你這該死的小賊，年紀小小你不學好，就偷我家雞蛋，你別讓我逮著你......”

　　小乞丐沒有回頭，反而加快了腳步，此時他兩只手里各抓著一個雞蛋，心想著：“阿姐，你千萬不要死，一定要等我！”

　　如果有熟悉的人在此，一定能認出，此人正是李定國。

　　臨近晌午，烈日炎炎。通往宜川的官道上，一輛豪華馬車疾馳而過，車旁護衛(wèi)著數(shù)名灰衣騎士。一名騎士揮鞭大喊：“滾開，滾開！”

　　說著馬不減速，繼續(xù)疾奔。

　　驚的道路前方正行走的三人匆忙躲閃，一名女娃驚慌失措，竟向路中奔去，幸好旁邊的白衣青年眼疾手快，將其一把拉到了路側。

　　待數(shù)騎過去，才現(xiàn)出那三人的身形，正是張糧、沐老和沐桂英。

　　沐老面色蒼白，顯然驚魂未定，內心后怕不已，忙將沐桂英拉緊了一些。

　　沐桂英則低著頭不敢說話，生怕沐老責備。張糧則是望著遠去的馬車，驚怒交加。

　　沐老嘆了口氣，拉了拉英子，道：“走吧！”

　　三人無話，繼續(xù)趕路。

　　行不多時，只聽前方吵吵嚷嚷。三人對視了一眼，不覺加快了腳步。

　　待到近前，只見三名少年乞丐正堵住剛剛過去的數(shù)名騎士，口里不住的嚷道：“趙公子，行行好吧......”

　　又有乞丐道：“是啊，趙公子賞點吃的吧，您老人家長命百歲……”

　　此時車中人似乎說了句什么。身旁的一名騎士點了點頭，隨即抽出鞭來，朝乞丐三人劈頭蓋臉打去，口中叫道：“不知好歹的賤民，敢攔公子車駕，叫你要吃的，叫你要吃的，你去閻王那里去要好了......”

　　三名乞丐被打的抱頭鼠竄，不斷哀嚎。

　　隨后，車中人說了句“走！”

　　那騎士這才恨恨地收起了馬鞭，翻身上馬。一群人繼續(xù)浩浩蕩蕩而去，身后卷起漫天灰塵。

　　張糧呆呆的看著這一切，不禁微微皺眉，而沐老兩人卻是面無波瀾。

　　待經過三個小乞丐時，張糧轉頭看了一眼，三人皆是被打的鼻青臉腫，正依偎在一起痛苦地呻吟。

　　張糧正要走時，一名嘴角帶血的小乞丐爬起身來，走到他面前說道：“這位公子，行行好，賞口吃食吧......”說完一揖到底。

　　張糧看其年紀約有十六七歲，雖然一身襤褸，卻像個知書達理的人，他當下不由生起好感。但，想到自己自從昨日醒來，到現(xiàn)在也是滴水未進。他無耐地打量下自己，將牛仔褲口袋外翻，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那小乞丐見此，便嘆了口氣，拱手道：“打擾公子了！”

　　說完又看了眼沐老兩人，沒說什么，就這樣走了。

　　張糧嘆了口氣，轉身與沐老兩人繼續(xù)趕路。

　　行走到了午時，三人已是疲憊不堪，沐老突然說道：“公子，前面有一大樹，不妨我等去歇一歇，老朽去尋些水來！”

　　張糧抬頭望去，路右側正有一顆大樹，只是樹皮已經被剝去，盡管有少許綠葉，可已顯的死氣沉沉了。樹下還有一名衣著襤褸的老者，他低著腦袋，凌亂的頭發(fā)遮住臉頰，似乎正在吃些什么。

　　三人來到樹下，沐老向那人拱手道：“這位老友，不知可有多余的吃食，若能給予一些，我等感激不盡！”

　　那人一愣，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形容枯槁的臉。他呆呆的看了眼三人，隨即哆嗦著向懷里摸去，半晌后取出一個小布包，他緩緩地打開了一層又一層，待露出里面物什時，三人俱都吃了一驚。

　　竟然是幾條......蚯蚓。

　　蚯蚓顯然已死去多時，老人不舍的看了看，隨后顫抖著手遞給沐老。

　　此時，只聽“砰”的一聲，竟是張糧忍不住悲痛，一拳擊向了樹干，只見樹葉嘩嘩而落。

　　那樹下的老人卻是大駭，慌忙叩頭，連聲求道：“公子饒命，草民再也不敢了，公子饒命......”

　　三人連忙上去安撫，待老者漸漸平靜下來，三人這才慢慢了解到，原來此中另有隱情。

　　老者原名楚農，家中本有二十畝田地，日子倒還過的去。有一子，名喚楚大壯，19歲那年大壯娶妻柳氏，后來夫妻二人又生了一個兒子叫楚小弟。兒子勤勞兒媳賢惠，一家三代合合美美，本是令人生羨，那曾是楚老漢最好的時光。

　　直到有一年，縣里有個叫趙南天的大戶，看上了他家的地，欲要購買，楚農嫌價太低，不肯賤賣。后來相安無事，本以為此事就此作罷。

　　誰知過了幾月，悲劇便開始了。

　　那天趙南天向縣衙狀告說，楚大壯一家偷吃了他家的鵝，縣令當即便下令拿了楚大壯。過堂審問時，楚大壯只說不曾偷。趙南天便使了銀錢給縣令，縣令當即命左右對大壯嚴刑拷打，只打的大壯皮開肉綻，奄奄一息，卻還是嘴硬不肯招供。

　　縣令無奈下又傳楚柳氏與楚小弟，楚柳氏也說不曾偷，待問到楚小弟時，才三歲的楚小弟口齒不清的說道：“吃鵝，吃鵝！”

　　縣令等人大喜，將母子逐出了縣衙，接著對楚大壯繼續(xù)動刑。

　　待到第二天，楚柳氏去探監(jiān)見了楚大壯，大壯已然血肉模糊，手腳俱斷了。

　　哭告無門的楚柳氏回到家后，喊來左右鄉(xiāng)老，并帶著楚小弟來到祖宗墓前，泣道：“列祖列宗在上，小女一家被奸人陷害，家逢慘變，身懷驚天冤情，哭告無門。今日請鄉(xiāng)老做個見證，望祖宗有靈，他日保佑我們能遇到貴人為我家沉冤昭雪，小女愿來世結草銜環(huán)報答恩人！”

　　楚氏說完向祖宗叩頭，隨后她拉起了楚小弟，又從懷里抽出了一把剪刀，猛地向著楚小弟的腹部扎去。

　　楚小弟頓時鮮血飛濺，當場殞命。

　　她并不停手，剪刀徑直拋開楚小弟的腹部，卻見腹內哪里有鵝，只有幾顆螺罷了。原來竟是楚小弟年幼，“鵝”“螺”說不清楚，以至有了今日的禍端。

　　楚柳氏殺了兒子后，痛不欲生，猛的一頭撞向了墓碑，也隨兒子去了……

　　楚老漢說到此時，已然痛哭失聲，聽得三人也是個個帶淚，沐桂英更是哇哇大哭，張糧雙目赤紅，手臂青筋隱現(xiàn)。

　　楚老漢接著說到：“兒媳出事那天，老漢不在身邊，我若在，也不會……”

　　楚老漢抹了抹眼淚道：“大壯不久后被送回了家中，聞知惡耗，加上重傷難治，幾天后也走了……老漢就賣了祖產，前往府城告狀。哪知被那趙南天的兒子趙霸地知曉，將老漢我抓回了縣里，日夜毒打，幸得有鄉(xiāng)老說情，這才免了一死。

　　至此，老漢銀錢被搶奪，已是無家可回，茍延殘喘到今日，已然無顏面對祖宗英靈了……”

　　楚農說完又是垂淚。

　　一番話直聽得三人肝腸寸斷，張糧上前道：“楚先生放心，若有機會，我張糧定要為您討個公道！”

　　楚農看了看張糧，嘆息道：“多謝公子好意，只是那趙家有錢有勢，又有官府撐腰，我等如之奈何…”

　　張糧正要說些什么，這時只聽身后呼啦啦一群人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