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里沒有一個人無辜……我正盯著滅火器出神,黃鈺打了電話來,手機鈴催命一樣的響,我站起來接通,“喂,師兄?”
他聽見我背后的吵鬧聲沉默了一會,“你開揚聲器?!?p> 我斂了眼底的異樣,幾步躍上去,打開揚聲器把音量開到最大。
“沈亦云。”
黃鈺的聲音像是被D市的大雨沖刷過一樣,冷的讓人神思清明。像一道清明透著涼氣的光照進來驅(qū)走我心里的陰暗處,也驅(qū)走了在沈亦云耳邊低語的小鬼。
唯一不變的是身后那個還在笑的瘋女人。
沈亦云掐住那個人的脖子,眨了眨通紅的眼睛,手上的力道漸漸松了。他還壓在那個人身上,那人吃了天大的虧,此刻更是不敢開口講話,生怕他突然發(fā)難。
“跟我講講發(fā)生了什么?!备糁娫?,黃鈺的聲音清晰地在沈亦云耳邊響起。
沈亦云遲疑了一會,“沒什么,我等你回來?!?p> “你在干嘛?”黃鈺皺起眉,站在窗邊打開窗點上一只煙。
“我…”他答不上來??偛荒芨嬖V黃鈺他在打人吧?
沈亦云像突然被捏了后頸的貓,爪子收了起來,此刻犯了錯一樣的低著頭等黃鈺訓(xùn)話。
黃鈺嗯了一聲,“七味,把電話給他媽?!?p> 我挪向那個女人,沒敢走的太近,只讓他聽見電話里尖銳的笑。
黃鈺皺著眉說,聲音大了一些企圖蓋過她笑聲好讓她聽見,“顧孟慧,從今天起,沈亦云不和你住了。你一個人爛在這個地方,死了也沒人管你。”
“哥,”沈亦云想也沒想就要拒絕,他從那人身上起來朝他腰上踢了一腳,“滾?!?p> 地上那個男人鼻青臉腫一句話都不敢說,電梯也不敢坐,爬著進了樓梯間,身形不穩(wěn)好像隨時要滾下去,他慌亂間踩到數(shù)次自己的手。
黃鈺沒等他說完話就摁斷了電話,電話“嘟…嘟…”的忙音倉促響了兩聲手機震動了一下就徹底掛斷了。
沈亦云眼圈紅通通的,看起來可憐極了。他從我手里拿走了手機執(zhí)著的要回?fù)芑厝?,但打了兩次都沒人接,黃鈺關(guān)機了。
他的眼眶里滾出豆大的淚水來,像早上砸我玻璃的雨。他看著黑了屏的手機眼淚斷了線一樣往外冒,他抬起手臂覆在眼睛上,嗚咽著說,“顧孟慧,你這個爛人?!?p> 他低頭把手機塞進我手里轉(zhuǎn)身摁電梯,地上坐著一言不發(fā)的女人突然撲上來攔腰抱住他,“你要去哪里?你不許走,我是你媽,你要丟下我嗎?!?p> 直到現(xiàn)在,我才終于在這個女人臉上看到了一絲害怕失去的表情來。但她此刻的糾纏,換來了沈亦云更深的厭惡。
顧孟慧死死抱住他的腿,她一哭眼淚和干粉混在一起就鼓起一個大粉團,樣子狼狽不堪,“你走了我會死的。”
沈亦云煩透了她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他長臂扯開她,“你愛死不死?!?p> 顧孟慧摔坐在地上尖叫著嚷,“你如果走我就去你哥的醫(yī)院找你?!?p> 沈亦云身形一晃,視線落在她身上,漠然地說,“好啊。你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媽。”
以往拿這招逼他服從屢屢手到擒來,今天卻突然失效了,顧孟慧慌了神,她在臉上拼命扣掉那些干粉,視線一轉(zhuǎn)看見了我。
“你是誰?”她盯著我看,隨即她又笑起來,“沈亦云,你還真是我兒子。和這么多女的不清不楚,這個看起來比上一個大一點嘛?”
她說著就自己踉蹌著站起來慢慢走近我,視線毫不掩飾尖銳的上下打量我,像在挑刺的顧客?!伴L的還行,就是太冷漠了,大概在床上也不太會叫吧?”
“想死你就接著說?!鄙蛞嘣埔话炎ミ^女人半拖半拽地把她扯進門里“哐”的甩上門,力道大的像甩了門框一巴掌。
電梯開了,透進來一束暖色的光,看起來凄涼極了。
我沉默看了潮濕狹小的空間好一會,直到門要關(guān)上才像回了魂般想起該干什么。
彎腰拾起角落里的雨傘走進去,他也跟著邁開長腿走進來,雨天電梯里一片泥濘,他一進來逼仄的空間更加擁擠,我來的時候淋了些雨,潮濕讓人深感不適。
這破電梯下降的時候我都能聽見曳引繩發(fā)出的鎖鏈聲,配上頭頂這個昏黃老舊的燈光,特別像賓館半夜隔壁吱呀的木床聲。
我盯著顯示屏上緩緩減小的數(shù)字問他,“你準(zhǔn)備去哪?”
“許七味?!彼蛄颂虼浇堑膫怃J細小的疼痛讓他微微瞇了瞇眼睛,“我不是說了不要管我嗎?!?p> 他面無表情地說,“不要和我的事扯上關(guān)系?!?p> 我輕輕笑了聲,電梯門開了我拿著傘就頭也不回出電梯,面上沒什么表情,語氣薄慍,“那再見吧您嘞?!?p> 他沒料到我現(xiàn)在就不管他了,下意識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等等?!?p> 沈亦云長這么大一直梗著脖子沒向任何人低過頭,所以他此刻顯得局促和羞赧,“你能不能借我50,我沒帶手機也沒帶現(xiàn)金。”
借50?50能干嘛?
我微微低頭看他拉著我的手,虎口處黏糊糊的還有血,估計是剛剛滅火器玩大了。
不難看出他第一次有求于人,惴惴不安害怕被拒絕。我偏不如他愿,拂開他的手,“你不是說不要管你嗎?”
說不生氣是假的,下著大雨我跑了半座城過來嚇得半死撈不著一句謝謝,反而換來冷冰冰一句責(zé)問——不是說不要管我嗎?
誰上趕著管你?
不是看在你哥面子上誰稀罕大雨天出來看一場鬧???
我撐起傘頭也不回就往外走,一連走完這一排樓都沒聽他再喊我,我眉一擰回頭看。
沈亦云蹲在樓道的出口處,頭埋在膝彎里,形單影只的,我隔著朦朧的雨看著他愈發(fā)覺得他現(xiàn)在的境遇冷清。
像是在哭。
想起剛剛的事兒來,我幽幽地嘆了口氣,哪能真不管他呢。不說這事兒是師兄托我來幫忙,他又不是喊我來看戲,散場了我一拍衣擺就可以走的自在。何況他看起來糟糕透了,16歲的男孩兒細胳膊細腿還一身是傷。
雨毫不留情砸在我傘面上,天空陰的很,我往回走的時候氣消的差不多了,靜靜一想也能想明白。
他不讓我管他的事,多半不愿牽扯我,我對說服自己這件事覺得好笑,忍不住自嘲的想,真是要命了許七味,上趕著討人嫌。
我把傘撐在他頭頂上,即便是在樓道里,他的褲腿仍然被濺起的雨水打濕了一片?!皝頁蝹惆桑『??!?p> 他驚訝地抬起頭來看我,居然沖我咧開嘴一笑,像我第一次見他那樣,眼睛清亮。
這鬼天。我因他眼睛里的光迷了心智,“答應(yīng)我件事我就收留你一晚?!?p> 剛剛還拿著賓館做比喻呢,這會已經(jīng)不記得送他去酒店。
要說還有一個不靠譜的,黃鈺居然每次幫他忙都只幫一半。
他迷蒙看著我,站起來接過我手里的傘,“什么事?”
這小孩兒打了一架以后反而性子乖巧了起來,表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我嘴角扯了扯,“告訴我今天發(fā)生了什么?”
不出意外,他又沉默了。
撐著傘默默走在我旁邊,默然了許久才開口,“這有什么好說的。”
我沒打算他會說,他連黃鈺都不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