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米秦上小學開始,米行規(guī)與秦如意的婚姻生活,便開始打破以前的安定和諧。
兩人在婚后的轉(zhuǎn)變,以及性格在生活中日益明顯的差異,讓兩人漸行漸遠,兩人之間的沖突越發(fā)多了起來。
新婚時,米行規(guī)能忍受秦如意的安靜孤僻,消極悲觀,秦如意也甘愿遷就米行規(guī)的不羈散漫、不切實際,然而家庭是每個人希望得到舒適平和,可以表現(xiàn)最真實自我的地方,忍耐與克制可以讓生活平靜一時,短時間內(nèi)活在夫妻和睦、夫唱婦隨的假象中,然而人們總是樂于記得并放大自己的付出,忘卻或縮小別人的給予,作為利益共同體的夫妻也不例外。
1997年臘月,那天是個周一。
原本周一是米秦最討厭的日子,因為它意味著距離周末休息還有整整五天。
然而那天天不亮,她不用人叫便很歡欣雀躍地從暖烘烘的被窩里面爬出來穿衣洗漱了,因為那天是去學校拿成績的日子。
下午講完卷子,初中生們就可以開始較小學時間短了點,作業(yè)卻多了點的寒假了。
米秦是一個知足常樂的人,她對此只微微嘆了口氣來表示了一下遺憾。
既然時間不會倒流,她也不能縮小自己回到小學,那么能放個寒假她也是滿足的。
米秦成績只算中上游,但是她從來不曾因為擔心成績而焦慮,因為米行規(guī)非常開明,從來不會因為成績批評她,惟愿她開心幸福,如果秦如意批評米秦,也會護著她。
因此她起床時心情很好,直到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喝完被提前溫好的牛奶,她轉(zhuǎn)頭向父母的臥室望了一眼,心情不由得低落了起來。
最近家里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氣氛突然變得很凝重。
不!米秦緊了緊還握著空杯子的手,其實從幾年前開始,她已經(jīng)意識到他們家已經(jīng)不像往昔一樣安靜、溫馨、祥和了。
米行規(guī)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外面,開各種會,學各種習,赴各種宴,甚至還有學校請他去講課。
父母之間的爭吵雖然一直盡量避開自己,然而秦如意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米秦也能悄悄趴在臥室門口聽到只言片語。
譬如“就知道出去和朋友花天酒地!”
譬如“家里的醬油瓶子倒了你也不會去扶一扶!”
譬如“我當初怎么就嫁給你了!”
而米秦最常聽見米行規(guī)說過的話,就只有一句“小點聲,別吵著孩子”。
米秦彎腰換上了上個月秦如意剛給她買的白色運動鞋,在校服外面裹了一件厚外套,南方的冬天濕冷,天氣從早起就陰沉沉的,打開門冷風便嗖嗖地吹了進來,惹得米秦又退回來拿上了圍巾。
“今天會落雪么?”
在等公交的時候,米秦微微動了一下被勒得有點難受的脖子,扯了扯捂得嚴嚴實實的圍巾,抬頭看了眼暗沉的天色,喃喃自語。
米秦隔得老遠便從車身的顏色分辨出了平日坐慣的306路公交車,可能是因為陰天,坐公交的人格外多,看著車玻璃里面的人影,米秦想到了即將炸開的爆米花。
今天米秦出門沒有磨蹭,所以時間還很充裕,要是天氣沒有這么冷,她一定會再等待下一輛,但是感受了一下被凍得有點發(fā)麻的臉,她嘆了口氣決定擠進這個快要爆炸的玉米粒兒。
公交車里的味道必然不會像爆米花一樣香甜。
這條公交的路線比較長,而米秦上車的站點恰好處于整條線路中間的位置,所以平時乘客就不少,在陰天的時候人會更多。
米秦一上車就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融融暖意,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各種體味摻雜在一起后難以言喻的酸臭味,她只能盡量減小呼吸的幅度,以期減少對這股怪味的吸入。
原本她對于自己只能被可憐巴巴地擠在離車門最近的位置站著還感到遺憾,但現(xiàn)在她很慶幸自己沒有深入到人群內(nèi)部,在這里她至少還能呼吸到一點來自外面的新鮮空氣。
這次考試米秦發(fā)揮略正常甚至有點超常,班里六十多個同學她排名第十七,老師給她發(fā)獎狀的時候,她甚至有些許惶恐。
等各科老師在大家心猿意馬的狀態(tài)下,對試卷和成績略作講解點評之后,大家就開始了等待放學的自習狀態(tài)。
班長在講臺上坐著,一邊維持著班里的秩序,一邊裝模作樣地盯著卷子,假裝在仔細反省錯誤、總結(jié)經(jīng)驗,妄圖感染下面正在竊竊私語的同學。
但其實大家都能看出來,他的心也早飛到了外面,八成心里一直在想寒假去哪玩、找誰玩之類的問題,因此大家也只在他敲講臺讓大家靜下來的時候,安靜那么十幾秒。
只有少部分原本就愛學習或是喜靜的同學不參與他們關(guān)于寒假的小聲討論,安靜坐著寫寒假作業(yè)或者發(fā)呆。
最后班長也無可奈何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維持現(xiàn)狀,只要不把在辦公室開會的老師和一直在各個樓層巡視的領(lǐng)導引來就可以了。
因此他除了時不時敲敲桌子,喊一聲“別說話了”或者“誰再說話上來說”,也沉浸在了即將放寒假的欣喜里面。
米秦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寫了一會兒寒假作業(yè),后來被吵得寫不下去,看了看還在專心致志寫作業(yè)的同桌,有點羨慕地放下筆——自己真不是能夠心無旁騖學習的人呢。
她托著腮望向窗外,視線穿過前面的高中教學樓,越過陰沉沉的天際,飛過江源市穿城而過的通瑜河,望向了大舅舅秦如許的家里。
前段時間,舅媽才生了小寶寶,聽媽媽說,舅舅給他取名叫秦松,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
米秦還沒有見過他,因為小表弟剛出生的時候就快要期末考試了,那段時間復習考試,時間比較緊張,他們一家打算等米秦放寒假之后去江源呆幾天。
想想尚未見過面的小表弟,米秦心里才雀躍了起來,嘴角忍不住彎彎翹了起來。
“米秦,米秦!”
米秦詫異地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是班長在叫她。
“收拾一下書包走吧,你哥哥來接你回家了。”班長一臉羨慕,周圍聽到的同學也忍不住轉(zhuǎn)頭看她,深恨自己沒有一個來接自己的哥哥。
米秦望向門口,發(fā)現(xiàn)正在讀高二的堂哥米惟定竟然背著書包和班主任站在門口。
班長告訴她可以走了,大概就是堂哥的意思。
米秦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卻不確定是什么。
她一臉茫然地收拾好東西,跟同桌說了聲“再見”就在班里同學羨慕的注視下低著頭匆匆走了。
這時候她還不知道,這是她最后一次見班里的同學們,不是“再見”,而是“再也不見”。
如果知道的話,她再怎么難過,也會抬起頭好好地再看大家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