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里,語氣一冷,“這南花園是謝氏為李英歌選的。可見她為了保護李英歌有多謹慎周全。以她的手段心性,想守住李英歌癡傻的秘密就能守得住。不到毫無退路,我就不信還有人能探聽到謝氏想瞞住的秘密!”
如果李英歌在場,她一定會驚訝于蕭寒潛的城府之深。
她萬萬想不到,她眼中的十七歲少年在已知隱情的前提下,還能不動聲色的和她交往。
早在一年多前,得知李英歌癡傻秘密的汪曲,就將此事密報給了蕭寒潛。
蕭寒潛意外之余,只命汪曲按兵不動,等他回京后再定奪。
而此刻,他的意外已經(jīng)變成了失望,以及怒火。
失望于汪曲辦事不力。
盛怒于李英歌摔傷之事。
他只是肩胛受傷,又不是腦子進水,這幾天和李英歌日夜相處,他的小未婚妻傻不傻,他難道眼瞎耳聾看不出來?
蕭寒潛冷冷看向汪曲,哼笑道,“我讓你安排人護著李英歌,不是讓你自作主張,任由人傷她害她!這是其一。其二,她出了事,傷得如何,我就不信沒人報給你聽,你知情不報,是當我四年不在京城,連該有的規(guī)矩都忘了?!”
他說著不由又邪火翻涌,“我是不是對你們這些王府老人太好了!好到你們連做奴才的本分都丟到了腦后?!”
這滿京城,知道李英歌密的,只有蕭寒潛及其三兩親信。
如果另有外人知情,比起弄死李英歌,留著李英歌癡傻這個把柄,更有利于攻堅他、針對李閣老府。
其他人根本不會知道,更不會對李英歌下殺手。
一聽李英歌猝然重傷大病,他就知道是自己人動的手。
蕭寒潛想到這里,眼中寒光一閃,“是誰讓常青動的手?”
常青是蕭寒潛安排到李英歌身邊的人。
如果李英歌聽到這句話,就會知道她所猜測的思路是對的,但想法卻走歪了。
她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汪曲這次沒有直接給跪,而是直接認錯,“王爺,老奴確實不知情。昨晚張楓第二次給老奴送密信時,提了一句,老奴才知曉小王妃因常青而摔下假山一事?!?p> 他一直都稱李英歌為李二小姐。
如今改口稱小王妃,顯見已經(jīng)得了張楓的提點。
張楓心細,汪曲也不是傻子。
如今既然知道蕭寒潛看重李英歌,就不再拿她當未過門的李二小姐,直接當女主子敬重。
蕭寒潛聽著“小王妃”三個字,似笑非笑地看著汪曲。
汪曲苦笑道,“您也知道李夫人手段斐然,常青害小王妃不成,短時間內(nèi)哪敢輕舉妄動?緊接著您借住李府,常青又被派來服侍您和小王妃,她也是直到昨天才借著送藥的藉口,找上張楓偷偷遞了話過來。老奴這才知道出了這么件大事。”
蕭寒潛收起笑容,“你也不必推脫。常青這幾年直接聽命于誰,你比我清楚。她為什么這個時候讓常青動手,我也猜得出來。你雖然管不到她頭上,但這失察之罪,你一樣跑不掉?!?p> 常青背后另有其人。
汪曲想到那人的心思,又是唏噓又是感嘆,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失察之罪,老奴不敢狡辯?!蓖羟J罪,但還是忍不住道,“您既然猜得到她為什么讓常青動手,就該知道,她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您,并沒有半點不忠不敬的歪心思。老奴說句托大的話,別說滿乾王府,就是滿京城,也找不出比她更一心為您的人?!?p> 汪曲的心,還是偏向常青背后之人的。
他不禁分辨道,“事有輕重緩急,如今不是追究此事的好時機。等您面見過皇上,好好地回府后再招她問話不遲。說到底,她敢讓常青動手,又怎會不清楚自作主張的后果?
當年您封王賜婚后,就被急調(diào)往東北大營,雖說沒人再敢小瞧乾王府,但您遠離京城四年,京中根基到底不穩(wěn),比不上大皇子、二皇子殿下。
就連三皇子,這幾年也漸漸有了賢名。
這次您攜戰(zhàn)功風光回歸,又另有皇命秘密進京,正是在京中立威揚名的好時候。
她只盼著您能站穩(wěn)腳跟,此時對小王妃動手,不就是怕小王妃身負隱患,隨時可能妨害到您?!?p> 常青背后之人,是知道輕重的。
殺掉癡傻王妃,李府不僅不會倒霉,還能來個死無對證,徹底擺脫隱患。
而蕭寒潛能重新挑選王妃。
挑個門當戶對、年齡相當?shù)模沂酪膊粫壤罡睢?p> 即不會得罪李閣老府,又能讓蕭寒潛受益。
那人就是深知這點,才敢自作主張。
如今看來,那人卻是好心辦壞事。
汪曲就替那人說好話,“這四年來,乾王府的內(nèi)宅能風平浪靜,多虧她盡心盡力。您也知道,有多少人想往府里塞人!就像這次宮中賜美人,誰知道那六個人背后又牽扯著什么關系?
有她掌管內(nèi)宅,將人往南偏院一關,連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挑不出錯來,何況外人?
老奴知道選四妾之事是障眼法,但沒有她在內(nèi)宅坐鎮(zhèn),乾王府還不得鬧成菜市口?
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p> 就是知道那人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蕭寒潛才隱而不動。
即對常青視而不見,又沒有將那人直接定罪。
但對汪曲的話,蕭寒潛不置可否。
汪曲十分識趣,斟酌道,“您若是想為小王妃出氣,老奴就和張楓商量,定能不驚動李府就處置掉常青?!?p> 蕭寒潛就想到李英歌對常青的態(tài)度。
這幾天她大半時間都在內(nèi)室陪著自己,偶爾和常青接觸,言行又乖巧又安靜,不像在他面前時的有來有往,動靜皆宜。
李英歌不似對常青有防備,但又不如對著謝媽媽時的驕縱親熱。
他隱隱覺得,李英歌對常青并不像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毫無芥蒂。
他對他的小未婚妻會如何行事,十分感興趣。
蕭寒潛就無所謂的道,“這事你先別管??纯蠢钣⒏璧姆磻僬f。”
汪曲聞言再也壓不住驚疑,“常青在小王妃身邊已有三四年,又是貼身大丫鬟,她既然敢報上癡傻的事,就證明事實確鑿。否則常青怎么敢聽命下手?”
如果李英歌不癡不傻,那那人命常青動手,豈非成了一場笑話?!
他不覺得那人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更不信常青會謊報消息。
且看謝氏對李英歌的禪精竭慮,就更證明了癡傻之事不假。
現(xiàn)在聽蕭寒潛的意思,竟是斷定李英歌很正常。
蕭寒潛的腦海中,不由閃過李英歌那雙好似會說話的靈動雙眼,他嗤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你忘了小福全兒那一身神力是怎么來的了?”
小福全兒是汪曲的干兒子。
這其中還有一段緣由。
汪曲如醍醐灌頂,大奇道,“您是說小王妃和小福全兒一樣,是因禍得福,得了天賜的機緣?”
原來這小福全兒,最早只是個陪玩的低級小太監(jiān)。
有一回為了護著年幼的蕭寒潛,不慎跌落御花園的涼亭,自己頭破血流,卻一把扛起蕭寒潛,急急去找太醫(yī),一心怕蕭寒潛受驚。
他們都當小福全兒是緊急之下瞬間爆發(fā),后來才后知后覺,生得豆芽菜似的小福全兒這一摔,居然摔出了一身神力。
太醫(yī)院嘖嘖稱奇,誰都診不出所以然來。
大千世間無奇不有。
汪曲覺得小福全兒人如其名,大難不死福緣深厚,又看中他忠心為主神力無匹,有心提拔他,收他做了干兒子。
小福全兒是唯一跟著蕭寒潛去東北大營的貼身內(nèi)侍。
因他力大無比,這會兒正看守著戰(zhàn)俘頭領。
正因為身邊之人有如此奇緣,所以蕭寒潛在初見李英歌,發(fā)現(xiàn)她言行不像癡兒時,并沒有露出半點異樣情緒。
而汪曲偏心那人,那人一心為他,在他眼里,卻只是畫蛇添足罷了。
他根本不介意娶個癡傻的王妃。
人人都愛聯(lián)姻,他卻不屑于依靠妻族。
他要娶的是妻子,又不是棋子。
如果連枕邊人都要算計利用,算什么大丈夫?
他的人無論好壞,都由他護著,如果護不住,只能說明自己無能。
所以乍聞李英歌是個癡兒時,他只有意外,沒有震怒。
他甚至因此對謝氏另眼相看。
謝氏為母則強、有勇有謀,他看得上她的堅韌果決,比起被蒙在鼓里的李子昌,這個岳母更讓他滿意雖然脾氣臭了點。
他想等親自接觸過李英歌后,再好好想想怎么對待這個特殊的小未婚妻。
他對她,先有馴服新奇事物的占有欲,后有轉嫁枉死小狐貍的移情之誼。
等知道她因常青摔傷的事后,更多了一分愧疚。
他的人因他的緣故受了無妄之災,是他最不能忍的。
更何況他的小未婚妻不僅不傻了,還誤打誤撞的幫了他。
蕭寒潛想到這里,臉部線條柔和下來,掏出紙箋交給汪曲,“你去查查青玉觀的無歸道長,再找人看看這張卦象具體算的是什么。私下查?!?p> 這是不得外泄的意思。
汪曲忙鄭重的接過,瞥一眼筆跡,再看蕭寒潛的神色,立馬猜到這是李英歌的東西。
李英歌什么底細,他很清楚。
李英歌怎么會這種鬼畫符?
常青沒能送消息的這段日子,李英歌身上到底出了多少變故?
汪曲一陣心驚。
事情脫離了掌控,不僅是他無能,而且常青和那人這次背主行事,恐怕得不了好。
端看蕭寒潛心中誰輕誰重了。
汪曲不敢再多說,起身道,“您交待的兩件事,老奴會盡快辦好。不出兩天就會有結果?!?p> 他表明不再偏幫常青和那人,一心辦事。
蕭寒潛心里將汪曲當半個長輩看,有心提點道,“你辦事我放心。至于李英歌,我只提醒你一件事,當年李子昌曾抱著尚在襁褓的李英歌進宮面圣,外人不知,你我當時在場,卻是一清二楚。
三年后,父皇就將年僅三歲的李英歌指給了我。
我們查不出來因果,李子昌那里探不出話,但不代表這其中沒有不為人知的隱秘。
人人都當父皇亂點鴛鴦譜,我卻不敢這么想。
只要李英歌不死,她就只能是乾王妃。”
而就在幾天前,他的人竟然想弄死李英歌。
真是無知者無畏!
內(nèi)宅婦人,始終格局太??!
汪曲聽得魂走脊梁骨,明白蕭寒潛這是讓他回府后,隱晦地敲打那人一番,不要再莽撞行事。
他更明白了一件事。
李英歌在蕭寒潛心中的份量,因著當年這件舊事,是他們這些老仆再鞠躬盡瘁也比不上的。
如果不是蕭寒潛提起,汪曲幾乎忘了還有這么一件陳年舊事。
如今想來,啟陽帝賜婚背后,還有連他們都查不到的隱情。
汪曲轉瞬間就有了成算,畢恭畢敬的躬身退出了內(nèi)室。
繡樓外暖陽遍灑。
十月寒冬,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
李英歌猜汪曲不會很快下來,就帶著謝媽媽出了一樓偏間,留下楊媽媽和常青待命。
謝媽媽卻不敢讓李英歌在外頭多待,一見汪曲出現(xiàn)在樓外,就道,“冬天的太陽曬不進骨子里,可別再受了涼。該回去了?!?p> 李英歌散步散出一層薄汗,神清氣爽的應下。
迎面遇上汪曲,就依禮叫了聲“汪公公?!?p> 汪曲此時再看李英歌,只覺她自帶光環(huán),險些閃瞎他的眼,聞言忙謙遜卻不諂媚的笑道,“不敢當小王妃這一聲。您愿意的話,喊老奴汪曲或是小曲子就行?!?p> 謝媽媽聽那一聲小王妃,樂得連掏了三次袖袋,一氣給了三個沉甸甸的荷包做打賞。
李英歌卻覺得汪曲態(tài)度古怪。
她前世就聽過汪曲的大名,這個曾經(jīng)服侍過太后,后來跟了蕭寒潛脫穎而出的總管大太監(jiān),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
她對汪曲的第一印象不錯。
沒有尋常大太監(jiān)的倨傲和陰陽怪氣,言行舉止不卑不吭,神態(tài)中甚至透著股隱約的正氣,未語先笑,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嗓音也沒有無根之人的尖細高挑。
如果不看太監(jiān)服飾,就像個溫和的中年書生。
剛才汪曲上樓前和她見禮,就顯得老成持重,有禮但不過分熱情。
現(xiàn)在卻恭敬不失親近,還讓她拿他當小太監(jiān)喊什么小曲子。
她不認為汪曲會因為她的身份,就拿她當主子敬重。
蕭寒潛和他說了什么,讓他轉眼就改變了立場?
這算是好事吧?
李英歌暗暗打量汪曲,隨口道,“這是你該得的?!?p> 汪曲就誒了一聲,收下了豐厚的打賞。
他抬眼快速打量李英歌一眼,笑贊道,“小王妃這暖帽真別致。您且上樓吧,老奴這就告辭了。”
他似有所感,指了指二樓窗口。
李英歌被他夸得莫名其妙,抬眼看去,就見蕭寒潛半倚在窗邊,眼中含笑。
謝媽媽親自送汪曲,李英歌徑自回了繡樓。
常青跟在她身后,曲臂虛托著李英歌。
一上二樓,熱氣撲面而來,熏得李英歌臉蛋紅撲撲的,常青笑著替她脫下大氅,輕言細語道,“英哥兒陪著殿下說會兒話。待會兒就有點心吃。楊媽媽加了大姑奶奶送的好藥材,祛燥祛熱,又好吃又補身?!?p> 說著摸了摸李英歌手臉的溫度,悄聲咬耳朵道,“都是偏著英哥兒的口味做的。你喜歡哪一種,回頭告訴我,再讓楊媽媽多做些?!?p> 李英歌甜甜地笑。
心下卻覺得唏噓。
兩世為人,她看得出常青對“她”是有幾分真心的,可惜立場不同,這幾年的主仆情分,一到利益沖突的時候,就成了鱷魚的眼淚。
記憶里“她”被摔下假山時,常青眼中暗藏的不忍幾不可見,顯得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