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顯得越加沉穩(wěn)。
李英歌猜,常青事后故意弄傷了自己,造成護主不及的假象。
謝氏御下,不喜歡玩遷怒那一套。
常青很了解謝氏,知道怎么做,能將自己摘得一干二凈。
平心而論,常青是個不可多得的厲害丫鬟。
也因此,李英歌對常青,以及背后主使更加忌憚。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樣的利益驅使,能成功策反常青,令這樣精心培養(yǎng)出的丫鬟倒戈相向。
唯一慶幸的是,原先的敵暗我明,因為李英歌的重生,變成了敵暗我暗。
常青就是心有七竅,也想不到李英歌已經換了內瓢,不再是原先那個癡兒。
至于李英歌為常青求情編的說辭,謝氏不會刻意告知一個丫鬟,而當時在場的常福和常緣,骨血里刻著規(guī)矩,除非主子交待,否則主子間的談話只入耳不出口,事后絕不會再拿出來說嘴。
而常青支開常福和常緣后才下殺手,反而證明了常福和常緣的清白。
李英歌打算用常福和常緣。
無論是徹查謝氏私下培養(yǎng)的那批丫鬟,還是揪出背后主使,用常福和常緣,最不容易打草驚蛇。
李英歌不急著動常青,只用十分意外地直白目光打量常青手臉上的傷痕。
常青吊著的心,在謝氏放她出來后就放下一半,此刻對上李英歌的視線,剩下一半也落到了實處,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她所料不錯,謝氏沒有追究她,就代表李英歌醒來后,根本沒提“官差捉賊”那一幕。
癡兒磕破了后腦,變得更呆傻懵懂,連眼前人的忠奸都無知無覺。
這次沒得手,今后如何行事,得盡快和主子取得聯(lián)系。
常青垂眼,像往常一樣耐心哄李英歌,柔聲說,“英哥兒不要擔心。我這些傷啊,是為了保護英哥兒受的,只要英哥兒好好的,就都是應該應分。英哥兒不要多想,知不知道?”
真是扯得一手好蛋!
李英歌暗自冷笑,深覺常青有恃無恐,便也表現(xiàn)如常,佯裝乖巧地笑,“知道呢!”
常青跟著笑起來。
李英歌只覺得在看毒蛇吐信。
她懶得再和常青廢話,跳下玫瑰椅往外走,“我想媽媽了?!?p> 謝媽媽在東跨院的西廂房靜養(yǎng)。
李英歌大好,謝媽媽精神就好了一大半,但到底虧了身子,還要躺在床上靜養(yǎng)一陣子。
見李英歌直入內室,謝媽媽喜笑顏開的同時,抄起床頭物件就砸,喝罵道,“沒用的東西,不知道攔著英哥兒!再過了病氣算誰的!”
李英歌瞠目結舌。
她前世活了二十年,這么霸氣的奶娘聞所未聞,更別說親眼所見了。
一邊笑,一邊不耽誤砸東西罵丫鬟。
搜索記憶可知,謝媽媽除了對著她外,脾氣比謝氏還爆。
沒想到一言不合就爆成這樣。
李英歌回頭,就見常福三人沒事,破碎的物件準確無誤的散落在三人身前半步。
砸得很有分寸。
謝媽媽簡直威武。
李英歌忙假作靦腆,上前抱著謝媽媽的胳膊晃,“媽媽別怪她們,是我要來的。好久沒見你,怪想的。我聽楊媽媽說了,你不是病是累的,沒病就沒有病氣?!?p> 楊媽媽就是那個懂醫(yī)術的婆子。
謝媽媽聞言笑呵呵的,她當然不怕真過了病氣,不過是借題發(fā)揮罷了,所以口中喝斥不減,“傻愣著做什么?收拾好退到門外守著去?!?p> 常福三人從來跟進跟出,沒做過守門這種低等差事。
謝氏賞罰分明,謝媽媽卻氣常福三人看顧不周,才害得李英歌白遭一場大罪。
常福三人心知肚明,面色不改的收拾碎片,不爭不辨的退出守門。
論起規(guī)矩心性,謝氏培養(yǎng)的這一批人當真是萬里挑一。
李英歌收回視線,眨著眼看謝媽媽,輕聲咬耳朵,“你是不是不喜歡常福她們了?”
謝媽媽以前從沒對常福三人擺過臉色。
現(xiàn)在又砸又罵的動火氣,是不是因為不滿而生了震懾之意?
謝媽媽果然點頭,怕李英歌聽不懂,解釋得很淺顯,“你別管媽媽是怎么想的,你只要記住,不管何時何地,你進出都要帶齊她們三個,少一個都不行。如果非要走開哪一個,你就讓她們先送你回東跨院或正院,不要怕麻煩?!?p> 謝媽媽只是以防萬一,倒不是懷疑常福三人。
李英歌卻覺得,也許比起常福、常緣,對她幾近寵溺的謝媽媽能更快地為她所用。
謝媽媽深知謝氏做嚴母的苦,就將謝氏不能外露的母愛,經由她這個奶娘雙倍付諸到李英歌身上。
謝媽媽很溺愛李英歌。
李英歌親身接觸,感同身受。
她在心里盤算開來。
就沒注意到謝媽媽正盯著她看,眼中若有所思。
謝媽媽發(fā)現(xiàn)李英歌變了。
她拿李英歌當命根子疼,李英歌醒后兩人第一次接觸,幾句話間,就敏銳地覺出了不對。
李英歌表現(xiàn)得像個正常的七歲孩子。
不像原來,心智停留在三歲,心理跟不上生理成長,言行總有種難以言狀的遲鈍懵傻。
謝媽媽摟著李英歌的手微微收緊,盯著李英歌問,“英哥兒在想什么,這么認真?”
李英歌回神,目光不躲不閃,輕聲說,“在想我和媽媽一樣,也有點不喜歡常福她們了。尤其是常青,看到她就想起摔下假山的事,腦袋又疼呢?!?p> 她半真半假地試探謝媽媽。
親身接觸后,讓她對謝氏、謝媽媽的為人處事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也讓她多了一份把握。
也許在變得“不傻”這件事上,她不用太謹小慎微,行事可以更大膽些。
李英歌暗中留意謝媽媽的反應。
謝媽媽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抬手摸上李英歌后腦的傷口,笑哄道,“英哥兒的傷口已經結痂,等長出新頭發(fā)后,就不用再貼膏藥了。腦袋不疼的。”
李英歌動動小腦袋,蹭著謝媽媽的手,沒作聲。
謝媽媽眉梢微挑,這才答道,“英哥兒不喜歡,就別理她們。你記著,丫鬟只要忠心,不需要爭主子的歡心,你不用給她們這么大的臉。以后啊,媽媽會寸步不離地守著英哥兒,不會再讓英哥兒出事?!?p> 李英歌心頭微松,笑瞇瞇地撒嬌,“那我以后只喜歡媽媽。有事只叫媽媽去辦,好不好?”
“當然好。”謝媽媽心念微動,仔細看著李英歌,笑容不變,“英哥兒有事,媽媽就是拼了老命,也會做好?!?p> 李英歌就問,“那我可以出府玩嗎?”
謝媽媽依舊笑,“想得美?!?p> 李英歌,“”
看來出府這事得徐徐圖之。
前世她做鬼那五年猶如地縛靈,出不了淇河李氏的地界,對京城的人事半生不熟。
她對乾王府另有疑慮,就想借機上門,一探究竟。
結果謝媽媽問都不問,拒絕得如此干脆,倒讓她有力沒處使。
看來不到不得已,謝氏是不會讓她出現(xiàn)在人前的。
李英歌眉頭微蹙。
謝媽媽老眼微瞇,一時也沒出聲。
門外傳來通報,“夫人來了。”
謝氏摸了摸李英歌的手臉,確定暖和著,就放心數(shù)落女兒,“瞧你這小懶樣兒,身子大好了就把功課撿起來。你阿姐出閣前給你留了課業(yè),別當我不知道?!?p> 謝氏不敢冒險請外人為師,一直讓李姝言傳身教。
她也狠得下心,拿女兒當正常人教養(yǎng),琴棋書畫不打折扣。
學不好學不精無所謂,謝氏篤信居移氣養(yǎng)移體,等女兒滿十歲必需出門交際時,至少能整出個恬靜內斂的樣子騙騙人。
李英歌對謝氏的敬佩,已經變成了崇拜。
謝媽媽卻心疼得很,摟著李英歌不放手,“您就多給一天假,明天,明天英哥兒再做功課?!?p> 謝氏翻白眼,“你就寵著她罷!”
李英歌看著主仆二人的獨特互動,忍俊不禁。
謝氏瞪女兒一眼,道出來意,“淇河李氏那邊來的信,也不知是什么事?!?p> 李英歌聽得一愣。
謝媽媽卻習以為常的接過信。
在謝氏的原定計劃中,謝媽媽遲早要跟著癡傻的女兒遠走他鄉(xiāng),所以自定下計劃起,就暗中為女兒置辦家財。
淇河李氏是上上之選,遠離京城又是本族,方便女兒隱姓埋名,又能掩人耳目地安插人手。
考慮到謝媽媽將來的重任,淇河李氏的一應人事,謝氏只拿大主意,具體事宜都由謝媽媽親自處理。
謝媽媽只當淇河的店鋪莊子有什么事,看完信大感意外,“淇河李氏的宗房出事了。”
謝氏神色一正。
謝媽媽接著道,“十天前內二房半夜走水,人都死絕了。宗房之位落在了內大房頭上,新族長是內大房的大老太爺。大老太爺做主,只讓內二房停靈七天就下葬,還遣散了內二房的下人,連族譜都改好了,劃掉內二房原先的宗房名頭,改為絕戶。這,這真是”
“真是殺千刀的老貨!”謝氏震驚之余,十分不恥,“李氏族人哪個不知道內二房是什么光景?趁人病要人死,內大房吃相也太難看了,這是連遮羞布都懶得扯了!半夜走水?蒙傻子呢!這淇河李氏,如今是越發(fā)不像樣了!”
謝媽媽無言以對。
她懷中的李英歌,早已聽得臉色發(fā)白。
謝氏正罵得興起,“淇河李氏內五房外十七房,上千族人難道全是瞎子傻子?內大房剛坐定宗房族長的位置,行事就這么不要臉,可見在本族已經只手遮天。我就不信,這其中沒有其他房助紂為虐,跟著落井下石。這做派,道義廉恥都被狗吃了!”
謝氏說到這里,眉頭大皺,“內大房要爭當宗房族長,這本也無可厚非。只是內二房本就人丁單薄,兩年前又接連出事,只剩宗婦獨女兩個婦人撐著。這樣都要趕盡殺絕,就不怕遭雷劈!”
大家族少不了明爭暗斗。
本來弱肉強食,勝者即正義,誰都挑不出錯來。
但內大房手段陰狠,心思下作,實在叫人齒冷。
謝氏這么想著,就露出沉吟來,“這事不太對內大房的地位聲望,這幾年早穩(wěn)壓內二房。要爭,應該能爭得更圓滑更漂亮才對?,F(xiàn)在弄得這么難看,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p> 她垂眼,看向謝媽媽手中的信,“是松哥兒有消息了?”
謝媽媽忙點頭,“說是松大少爺離家兩年,終于有了消息。原來他在關外行商,靠著單打獨斗掙了副不薄的身家。消息傳回淇河李氏的當晚,內二房就走了水。次日又傳,松大少爺回淇河的途中遭遇馬賊,失去了蹤跡?!?p> 謝氏冷笑,“馬賊?淇河李氏出了多少鎮(zhèn)守邊關的大將軍,哪家馬賊腦子進水,敢動淇河李氏的人?我看是內賊才對。內大房這是怕松哥兒風光回歸,勢弱的內二房再起死回生,宗房之爭又生變故,這才哪一頭都不肯放過?!?p> “逆人倫的東西!同根族人說逼死就逼死,果然連遮羞布都不要了?!敝x氏譏諷道,“絕戶?松哥兒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就算內大房改了族譜又如何?只要一日找不到松哥兒,內大房這宗房族長的位置就名不正言不順?!?p> 謝媽媽不好非議這些,只拿小輩說事,“可憐英大小姐,兩年前被夫家休棄,松哥兒為了英大小姐這個親姐,才鬧出人命離家出走。否則二老爺也不會急怒病死,剩下二太太帶著英大小姐,苦苦支撐門戶。這好容易有了希望,就又是馬賊又是走水,鬧了個家破人亡?!?p> “老天不開眼啊?!敝x媽媽感嘆完,勸謝氏,“淇河李氏和咱們澧縣李氏早遠了血脈,內大房又是不擇手段的,您可別沾惹這些腌臟事?!?p> 謝媽媽怕謝氏脾氣上來,為了早年一點恩情,就貿然替內二房出頭。
這內二房正是李英歌前世出身,祖父母已逝,父母在本族里行二,她和親弟松哥兒李松,因是內二房的獨子獨女,走各房的小排行,稱“英大小姐”、“松大少爺”。
所謂恩情,指的是李英歌前世的祖母,曾為謝氏出過頭的事。
謝氏罵歸罵,卻有分寸,“我又沒瘋,怎會強出頭。但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二太太生前好歹還是宗婦,哪有停靈七天就下葬的道理?內大房不要臉,我卻不能站干岸。你告訴忠叔,讓他找人編個身份,請道士和尚給內二房做足九九八十一天的水陸道場?!?p> 忠叔是謝氏安插在淇河,為女兒打理產業(yè)的總管。
為人精明能干,到淇河短短幾年,就積攢了人脈,手段斐然。
謝媽媽對此十分贊同。
到底英大小姐和自家小姐同名,算起來兩人竟是同一天出事的,一個葬身火海,一個摔下假山。
謝媽媽心頭莫名急跳,連連點頭,“您說的是,不拘花多少錢,總要好好超度二太太和英大小姐?!?p> 謝氏也忌諱和女兒同名的族侄女慘死,不愿多說,心思微轉道,“袁家可有消息?”
謝媽媽苦笑,“什么都瞞不過您。信上說,袁家袁驍泱那一房,已經舉家離開淇河往京城來??醇軇?,是打算在京城定居,方便袁驍泱科舉?!?p> 謝氏嗤笑,“袁驍泱又不是第一次考春闈,幾次落榜也不見他早早進京備考。后年春闈,他現(xiàn)在進京,以前怎么不見袁家如此慎重緊張。前妻前腳死,袁驍泱一房后腳就離開淇河。這要是單純的巧合,我謝姓就倒著寫!”
袁驍泱就是李英歌前世的前夫。
內二房正是從袁家以無所出休棄李英歌后,才導致父亡子離,漸漸顯出頹勢。
現(xiàn)在內二房徹底垮了,謝氏對袁家半點好感也無。
謝氏對看不上眼的人,向來不吝于以最大的惡意進行揣測。
謝媽媽聽著這番陰謀論,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