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尋小姐昨夜在您走后不久，便獨自離開別苑往城郊法華寺的方向去了，屬下沒敢跟太緊，只尾隨在尋小姐身后，沒有讓尋小姐察覺。屬下見尋小姐進了法華寺附近的一處竹林，然后再沒出來。屬下這些時日下來對尋小姐過人的警覺，也心知肚明，屬下不敢冒然行事，所以先決定回來稟明主子。尋小姐應(yīng)是回她之前提到過的竹舍了?！?p> 孫斜手中拿著一卷古籍，正看得入神，聽到一和的稟報，頭也未抬似乎并不關(guān)心，他面上淡淡的，有暈染的晨光映在他白皙如玉的面容上，他五官如鐫刻，無一處不精致。
他將手中的有些泛黃的書籍合上，隨意放在桌案上，然后抬步走向那扇開著的窗子，他站在那里，只著一襲青衫的背影，與那窗外生機勃勃深綠淺綠的顏色和諧相融又各自成景。
孫斜望著天邊隨風(fēng)涌動的流云，若幽潭的眼睛也越加深邃靜謐。
一和恭敬垂首立于一旁，再沒多言，他不知道自家主子對那位陌循姑娘是不是在意的，他不敢擅自去琢磨，去猜測。他只是做一個屬下該做的，他等了好一會兒，見孫斜沒有話交待，便不再多言。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p> 一和沉吟片刻也不敢抬頭去觀察主子的面色，只猶豫著應(yīng)了聲是，便退出了書房，只是離開之時明顯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書房內(nèi)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少了一個人的存在，安靜極了，這種安靜孫斜自己再熟悉不過了，曾經(jīng)他習(xí)慣了這種安靜，也享受這種安靜，可是此刻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什么已經(jīng)開始在悄然改變。這樣的安靜，沒有人與他同享，就變得不再美妙，他想起自己在這個地方和小鈴鐺所有的點滴，她的一顰一笑，說話的聲音，她的俏皮偶爾撒嬌的模樣，還有她看向自己的每一個眼神。
“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呢?！?p> 自從那日在孫顏的生辰宴上岀了好大的丑，沈碧簪便將自己關(guān)在了洛鳴軒再未出來，原本總是往秋蘅院，前院跑得最勤的人，突然沒有現(xiàn)過身了，底下的那些無事就喜歡聚在一起閑聊的小丫鬟們，當(dāng)然就多了些談資。
“你們都聽說了吧，上次大小姐生辰宴咱們表小姐一人珊珊來遲，可謂是盛裝出席。卻沒想在秋蘅院那位尋小姐手下吃了大虧，據(jù)前頭伺候的姐姐們說，那日表小姐想要扇人耳光，被尋小姐機智躲開，反倒是表小姐自己摔了個大跟頭?！?p> “聽說當(dāng)時很多人在，咱們那位平時趾高氣揚的表小姐摔得特別狼狽，而且也被老爺夫人厭棄。聽說還是大小姐實在沒忍住著了人就將表小姐送回洛鳴軒了?！?p> “紅兒，你怎么知道的這么詳細(xì)，就跟親眼看見了似的。”一清秀生著杏仁眼的小丫頭，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面上帶著一絲羨慕和崇拜。
還算寬闊的房間里，布置得十分整潔，這處是一間二等丫鬟住的處所，三人一間。此時正好大家也將手中的事給做完了，襯著有空閑，幾個人窩在一處便交頭接耳起來。
“死丫頭，你捂著嘴干嘛呢，是想笑死誰。這里離前院遠的很，又不是在前邊隨時有什么盯著，打你的小報告，用的著這么跟咬耳朵似的說悄悄話嗎你?！闭f話的小丫鬟應(yīng)是三人中年紀(jì)最大的，圓臉細(xì)眉，眼睛不大但很清澈，她撇了撇嘴角，看著那嘻嘻笑著的人，有些嫌棄。
被嫌棄的丫頭名燕雙，此時正擠眉弄眼地，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
圓臉丫鬟見她那般也懶得搭理了，只拉著名叫紅兒的，切切的追問。
“那大少爺呢，大少爺對表小姐的所作所為有什么反應(yīng)?！?p> “唉！你看那邊洛鳴軒這么久沒動靜，就應(yīng)該知道表小姐肯定是受的打擊太大了才會如此，不然以表小姐對咱們大少爺不依不饒，如此如狂，一往而深的架勢，哪里有消停的時候。據(jù)我那姐妹說表小姐是被大少爺明明白白，毫不掩飾的嫌棄了。估計啊！表小姐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走出心傷?！奔t兒說著還嘆了一口氣。
燕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一副天真爛漫的表情，且苦大仇深的擰著眉頭。
“我不懂唉，表小姐哪里不好啊，大少爺為什么那么絕情地對一個姑娘家。像表小姐那樣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雖然有些脾氣，但大少爺是表小姐的親表哥，他可以讓著她的嗎?！?p> “怎么任她在一個陌生女子的面前出丑呢?！?p> “那個住在秋蘅院的尋小姐，她是生得國色天香還是像九天仙女。不然眼高于頂?shù)拇笊贍斣趺粗粚λ粋€人另眼相待。要不她就是狐貍精變得，大少爺被他給迷惑了。一定是這樣的?！毖嚯p一臉篤定，覺得自己的想法可信，于是抬眼看著面前兩位好姐妹，期待在她們那里得到贊同。
只是令她失望的是二人像在看傻子似的，對著她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去不理會她了。
“我看你才是狐貍精變得。”
“你是志怪奇聞異事看多了，世間哪里真有狐貍精。表小姐才不只是大小姐脾氣，你看她平時對底下人的態(tài)度，將自己的雙親丟在京城也不管，整日住在姑姑家作威作福，一廂情愿地追著大少爺。我才不喜歡表小姐，大少爺有眼睛有心也看不上她?！?p> “我也不喜歡表小姐?！薄盎ㄉ徫覀儾灰脱嚯p說話。就讓她一個人喜歡表小姐吧，說不定哪天她就能被表小姐看上，被調(diào)到洛鳴軒做她的大丫鬟。那個時候燕雙也算是出息了。”
“你們，你們太過分了。我才不要去做表小姐的大丫鬟，她脾氣那么壞，還打人。我不要被她打，我就留在這里。哼?！?p> 花蓮，紅兒兩個其實也只是在逗燕雙，三人平時打打鬧鬧，燕雙是她們?nèi)酥凶钚〉碾y免被欺負(fù)，但也無傷大雅。
此時的洛鳴軒里伺候的人確也都揣著一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心，生怕惹了主子不順心，礙了自家主子的眼，而受責(zé)罰。
以往沈碧簪在秋蘅院那里被冷遇，受了輕慢，總有幾個人剛好撞上成為沈碧簪出氣的對象。大小懲戒雖不至于傷筋動骨，但也足夠她們受的。
沉香裊裊，奢華精致的臥房中，沈碧簪嬌嬌弱弱的倚靠在床頭，她平日極愛的香妃玉枕被她丟在屏風(fēng)的角落，花團錦簇的真絲被褥也被她扔在床下，從來梳的精細(xì)講究的發(fā)也隨意散在胸前身后，那充滿媚意的眼角淚痕未干帶著胭脂的紅。這樣一副我見猶憐的景象，只是不會有人欣賞。她許是才發(fā)了一通脾氣，所以眼光渙散地盯著帳幔，失了心神的樣子。
“我的好小姐，嬤嬤看著您這樣都心疼死了，您何苦這樣糟蹋自個的身體，老爺夫人千嬌萬寵地寶貝著您。嬤嬤拉拔您長大，從來就怕您磕著碰著?？赡矚g上了這表少爺以后啊，就像踏上了不歸路。老爺夫人獨自在京城整日牽掛著小姐，生怕您受委屈，千叮嚀萬囑咐嬤嬤照顧好您。老爺夫人都盼著您回去，自家永遠都比比別人家好，您在外頭不順心，卻無人心疼。老奴看著啊，都痛在心里?！?p> “小姐，咱們回京城吧，既然表少爺對您無意您也沒必要再執(zhí)著下去了，憑得只作踐了自己。讓旁人看笑話。”
宋嬤嬤是帶著沈碧簪長大的，最是體貼忠心，她看著沈碧簪一日日消沉下去，便將心里話全都吐露了出來。只不過她的一番苦心，聽在沈碧簪耳中就變了味道。
“嬤嬤連你也要這樣說話嗎？我就這么可笑，我喜歡表哥怎么了，我怎么就是在作踐自己了?！鄙虮挑沃仓膊恢潜淮碳さ侥歉?，大吼大叫起來。
“我不會回去的，不會。回去了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再見不到我心愛的表哥。狐貍精還沒趕走，表哥被蒙蔽了，孫府上下的人都被蒙蔽了，我走了豈不是更襯了那個不要臉的狐貍精的心了?！?p> “你不想在這里就自己回京城，告訴爹娘就當(dāng)沒有生過我這個女兒，當(dāng)我死了，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表哥在的地方?！?p> 宋嬤嬤看著歇斯底里，已經(jīng)失去理智的人，哪里還敢說其它的。只能一邊急恍著一邊流淚哄著對方。
“好，好，好，我們不回京城。嬤嬤也不走，小姐在這里老奴哪里舍得離開。老奴年紀(jì)大了，經(jīng)不起小姐嚇了。小姐就不要說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我們不說這個不吉利的字，小姐一定會得償所愿的，老奴會竭盡所能幫您的。”
“真的嗎？嬤嬤，你不許騙我?！鄙虮挑⒔K于安靜下來，一把拉了她的手問道。
“嗯，不騙小姐。”“小姐，這個東西，只要用上這個東西，小姐就能得償所愿了。”宋嬤嬤顫顫巍巍地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渾濁的眼里含著淚水，還有疼惜。
沈碧簪雙手一搶，寶貝似的將那瓶子握在手心里，似抓著一塊救命的浮木。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嬤嬤謝謝你?！?p> “好小姐，你找個機會悄悄地往表少爺平日吃的東西里倒一點，待他吃下以后，他便只屬于你一個人了?！?p> 沈碧簪一下子就好似活了過來，絲毫沒有覺得這樣的做法有什么不妥。而是露出幸福的笑容，回身坐在床頭，慢慢安靜下來。
是夜，孫斜望著對面的歡語閣，許是沒有主人在往日充滿生機的院子連一點燈火也無，除了安靜便是寥落。
他佇立良久，終于失了一貫的淡然。
“她沒有回來，有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他轉(zhuǎn)過身去，霜雪一般的身影如一道魅影劃過暗夜，似沉入潑墨般的霧靄，眨眼之間已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