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守志在周日幫趙庭祿打了大半天玉米茬子后就回去了,走時張淑芬給他裝了滿滿的一方便袋干土豆片,說苦春頭子沒啥吃的,這個好賴是個搭擱。趙守志將干土豆片掛在車把上,偏轉臉說:
“媽,我爸說,梅英的彩禮抹太多了就不讓結婚,我覺得、你看他們都訂婚快一年了,咱們不能因為錢的事叫他們黃了?!?p> 張淑芬嘆了口氣,接過兒子的話道:“德全這孩子老實厚道還能干,長得也怪好的,咋就家窮成那樣。你爸也沒說非得把彩禮給全了再結婚,就是、就是……唉,實在給不上那么多,也就那么的了。守志,迎冬現(xiàn)在咋樣了?好些天沒看著她了?!?p> 趙守志聽明白了母親的話,就順勢道:“挺好,就是比以前更兇勢了。他嫂子給算了,說是男孩。”
張淑芬眉開眼笑道:“啥男孩女孩,都一樣,女孩我也喜歡。我可不像那些人似的,非得要小子,非說小子是正樁?!?p> 趙守志跨上自行車卻不急于騎行。他一腳踏著腳蹬板一腳支地,前后“嘎悠”著說:“告訴我爸別著急干活,慢慢地?!?p> 張淑芬笑起來道:“你爸還用告訴,多咱不都是老貓肉似的不著急不著慌。你爸說今年把茬子垛在大隊墻角那,不擱前邊了,你爸說趕明……”
趙守志看著趙守業(yè)拉冬天拉的堆放在空場地西南角的沙子一咧嘴,然后貓腰用力一蹬踏板,那車子就飛出去。張淑芬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輕聲地罵道:“小犢子,不愿聽我說了,嫌我絮叨了?!?p> 張淑芬回轉身,到屋里,對在炕上放“仰巴登”的趙庭祿說:“還有一小塊就打完了,打完了就拉回來?!?p> 趙庭祿用肘支起身子,像是很艱難的樣子,說:“趕趟,種地早著呢。這要不是心疼守志,還能再干一會?!?p> 張淑芬嗯嗯地點著頭,沒有再回應他。她到柜臺那看了看后,隔門大聲說道:“白糖沒多少了,花生也不多了,現(xiàn)在正是賣花生的好時候,五香的能湊盤菜,抓空上貨去?!?p> “拉完茬子的,在城里雇一個港田車?!壁w庭祿回答道。
趙庭祿拉茬子時是第二天的中午。晴好的天氣延續(xù)著,沒有大風來作亂,茬子就拉得順利。身兼兩職的趙守業(yè)不斷地上車發(fā)動再停車跳下,雙手掐起玉米茬子用力向車斗上甩去。他的與生俱來的對勞動技巧的掌握讓他看起來有一種成熟的魅力,力量的展現(xiàn)和身手的敏捷讓他更具陽剛之美。
趙庭祿和趙梅英以及趙守業(yè)爺三個裝到最后時已是星期三的上午十點。此時四輪車離地頭還有三十幾米。
趙庭祿抬頭看著搖搖晃晃滿車的茬子,說:“守業(yè),再不能裝了,再裝得淌包?!?p> 趙守業(yè)端詳了一會,再去看前面的幾十堆茬子,盤算著。只是片刻,他蠻有信心地說:“裝,咋的也得裝回去,要不這點玩意還得嘚瑟一趟?!?p> 趙庭祿猶豫著不肯向前走,但趙守業(yè)已經跳上車子開動起來。在前面的茬子堆旁,他停車,然后跳下。趙庭祿慢騰騰地上前,問道:“二,我看懸門,別裝了,走到半道再淌包還不如不了?!?p> 但似乎胸有成竹的趙守業(yè)不為所動,他貓腰掐起茬子向車斗上甩去。趙庭祿沒有辦法,也就跟隨著干起來。趙梅英也想像二哥那樣瀟灑孔武,但她力氣小又勞累,那被揚起玉米茬子只有兩根掛上,余下的紛紛落地。
趙守業(yè)笑道:“日本選手完犢子了吧,回家得扯貓尾巴上炕?!?p> 趙梅英咧嘴一樂,卻并不言語。
好歹的,地頭那點茬子全裝到了車上,趙守業(yè)頗有成就感。他跳上車開動,方向盤被他轉得像要飛起來一樣。
“守業(yè),可得慢點,這要走到半道再淌包可壞了菜了?!?p> “你就來桿吧,保證萬無一失?!?p> “這道上凈跩,你別馬失前蹄大意失荊州?!?p> “這老頭,唱大鼓書呢?!?p> “去你媽的叉,我是你爹,不是老頭?!?p> 四輪車開得慢,趙庭祿就不必小跑著跟隨。他的目光須臾不敢離開晃晃悠悠的,很怕那些茬子散落下來。突然,車斗一側歪,有一小堆茬子掉落下來。趙庭祿見狀,心里罵著混蛋二兒子,罵他貪心不足。趙庭祿剛彎下腰想收攏起那一小堆茬子,趙梅英提醒道:
“爸,要淌包?!?p> 趙庭祿抬眼看去,果真見一大坨茬子已經分離出來,正搖搖欲墜。他緊走幾步,把舉起事先準備好的二齒子頂上去,以阻止它的崩落。
趙庭祿就這樣用二齒子頂著,隨車走了三十多米。他心里暗道,可千萬要堅持到家喲。
正當趙庭祿小心翼翼地托頂時,只聽得嘩啦一響,小三分之一的茬子滑落下來。趙庭祿心頭一緊,又仿佛是如釋重負,他喊道:
“淌包了,停車!”
趙守業(yè)停車,跳下,摸頭,看著趙庭祿。
趙庭祿罵了一句粗話后,用二齒子將散落的茬著茬子向一起攢著。他干得認真,所以趙守業(yè)笑他道:“別摟了,等會我再來拉一趟。爸,給我?!?p> 趙守業(yè)說話時拿過趙庭祿手里的二齒子,將車上的茬子拍嚴,然后又跳上車開走了。
現(xiàn)在的趙庭祿一屁股坐在道邊,將目光投向廣闊的田野。大地里的玉米茬子大部分都已磕打完,黑色的土壤完全裸露出來,便有無盡的希望向外萌發(fā)。
“哎,四叔,咋的了,淌包了?哈哈哈……”劉三寶子趕著他的牛車慢悠悠地過來。
劉三寶子,這個看起來憨憨的冒冒失失的家伙,去年買了一頭牛拴了一掛二膠車,從此過上了兩晌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他的未來可期,或如許多莊戶人家一樣,小富小足沒有大富大貴。他自回來以后,常常說再也不干那操蛋事了,不合適。他大徹大悟了嗎?好像沒有,他向來都是糊里糊涂,于生活沒有太多的認知。
趙庭祿生氣地回應道:“守業(yè)這個犢子玩意,我說分兩回拉,他不干,非要一氣呵成?!?p> 劉三寶子哈哈大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駕!四叔,慢慢干吧,我走了——”
趙守業(yè)再次開車回來將散落的茬子拉回去后,見學生們都歡快地張家里跑去。放午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