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四年夏,豐京,汜寒堂。
初夏的清晨院子里還沁著些許涼意,偶爾有早起的雀兒覓食,越過層層木樨枝葉,偶爾發(fā)出一兩聲弱弱地鳴叫。
“小師姐,你這次要回去多久啊,什么時候回來???”師弟韓小東在一旁看著南星收拾包袱奶聲奶氣的問。
“你是怕沒人給你做桂花糍吧?”南星瞥了一眼趴在桌邊的小人兒。
一雙剪水般的眸子一眼就將小人兒的心思探得一干二凈,就他那小司馬昭之心,汜寒堂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似的。
韓小東羞赧的看著南星說到:“我…我才沒有,我那是是擔(dān)心師…師父吃不到?!闭f完就不看南星,將頭扭到了另外一邊。
韓小東是汜寒堂里最小的弟子,還沒正經(jīng)學(xué)過藥理知識,只愛黏著南星,天天圍在南星身邊做個小跟屁蟲,給她拿藥,打雜,做得是不亦樂乎。
連鄭蒼涑都半開玩笑的說:“我看你眼里除了你小師姐就沒有別人了,連我這個師父都放在眼里,我收你何用??!”
在南星眼里,韓小東像極了自己那個小時調(diào)皮搗蛋的小弟,只是后來家國動亂,那小子只留下一方竹簡,便投身軍營了,兩年來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竟也狠的下心連封家書也不捎回來。
想到這里南星轉(zhuǎn)過頭對韓小東柔聲哄到:“好了,我左不過六七日便回來了,師父不會生氣,你也不會生氣的對吧?到時候給你做八寶彩絲蒸飯好不好?”
“真的???”韓小東一聽到八寶彩絲蒸飯,頭唰一下地扭回來,興奮的眼睛轉(zhuǎn)得滴溜圓。
“師姐什么時候騙過你?”南星看著他的眼睛說到。
“那好吧,你要是騙我…”
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兒接著說到“要是騙我,我就再也不幫你軋藥了?!蹦切∧涌粗且辔陀卸辔?。
“保證不騙你,回來就做,要多少有多少?!蹦闲强粗n小東一臉柔軟的笑著。
“日日就知道纏著你師姐,師父讓你抄的《傷寒論》可抄完了?明日可就要檢查了?!贝髱熜至栌孕χ鴨柗坷锏捻n小東。
大師兄凌釉是城南凌府的小兒子,府里是做瓷器生意的,據(jù)說還和東邊的胡人有往來呢。但是凌釉自小心思就不在瓷器上,偏愛醫(yī)術(shù),凌夫人對小兒子又偏愛的緊,恰好那年鄭蒼涑來了豐京定居,就送了他進(jìn)汜寒堂學(xué)醫(yī)。
凌釉生得英俊,身姿挺拔,眉目溫潤。平日里和師兄弟們相處也不端大師兄的架子,也還算是平易近人,就是嘴巴上有些不饒人。
“哼,大師兄就知道嚇唬我!師父進(jìn)宮去了,那御藥房的老家伙們哪次不纏他個三五天會舍得放他回來?”韓小東雙手環(huán)抱于胸前,挑釁的看著凌釉。
“哦?小東這么確定嗎?”
凌釉劍眉上挑,頗有深意的看著韓小東。
韓小東一下子被凌釉的眼神看得失了底氣,有點(diǎn)慌神了。但是死鴨子嘴硬還是說:“那…那當(dāng)然了!”說完還驕傲的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
“嗯,好,小東好樣的。那你現(xiàn)在去前堂看看?”凌釉一臉好玩兒的盯著韓小東說到。
韓小東暗叫不好:不會真回來了吧?
他狐疑的瞟了一眼凌釉,飛也似的跑了。
嘴里還念叨著:“師姐,答應(yīng)我的可別忘了??!我等你回來喲……”
一時間,房里只剩下南星和凌釉二人。
“臭小子,跑不了一頓罵了”凌釉望著院子門口的方向笑著說到。
“大師兄幾時見過師父與他‘認(rèn)真’了!”南星一邊回話一邊給凌釉倒茶。
凌釉低頭看著煙青茶碗里的茶水。湯色黃綠明亮,隱隱還能能聞見幾縷茉莉的清香,大約是沏了不多會兒。
凌釉抬手捏起茶碗,茶香氤氳,輕呷一口,回味悠長,半晌方馳盞于幾案??粗闲钦f到:
“還是師父去年入川時帶回來的茶?你竟還未喝完!”
“你當(dāng)我是有多節(jié)儉?那二斤茶葉早在春正時便已飲完了。這是我在閑時自己曬的。和那‘沐蜀’味道差不多吧?”
“你倒是聰明,一喝就會自個兒制了,這若是師父知道了指不定如何‘夸’你呢!”
鄭蒼涑這人極愛飲茶,對茶道也極尊重。每年都要親自入川去蜀地聘請當(dāng)?shù)氐牟柁r(nóng)制作“沐蜀”茶。若是讓他知道自個兒的女徒弟私自仿茶,還不得氣的白眼翻過月胡山去。
“別啊,大師兄,你這人喝了我的茶,還要告我的黑狀,著實(shí)令我‘刮目相看’?!蹦闲悄樕蠞u生慍意,“這茶你也別喝了,省得我還落不著半點(diǎn)好。”說著邊要將凌釉面前的茶碗撤了。
凌釉連忙將茶碗護(hù)?。骸皣K!你看看,兩句戲言你還當(dāng)真了!”
南星睨了他一眼:“你今日就是專程來飲我的茶的嗎?”
凌釉又呷了一口,放下茶碗,道:“出門在外,一切小心為上。此次我不能與你一道兒,師父讓我去趟蘇鶴城,替他尋一位故人?!?p> 南星嘴角微微一彎,“我知曉了,年年都回去,熟悉得很,即便無人相陪我也不會怎么樣的?!?p> “話雖如此,還是要多加小心?!?p> 南星心下一暖,凌釉雖然嘴上愛‘欺負(fù)’師弟妹們,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疼他們的。
“知曉了!你什么時候動身去蘇鶴城?”
“明日與你一道出城,說不好什么時候回來?!?p> 南星討好的說到:“那你也多加保重,等你回來我給你做八寶彩絲蒸飯?!?p> 凌釉一頓:“得了吧,你當(dāng)我是韓小東嗎?走了!我還要回屋收拾行裝呢?!?p> 說完便起身穿過院子里一排四季木樨朝院門走去,身上留下了一襲濃烈的木樨香。
第二日一早,在豐京城門口。
凌釉看了一眼旁邊自己身旁那個年輕“男子”:
一襲水紋青衫,烏發(fā)間系著同色系的發(fā)帶,手拿一柄折扇。相貌清秀,皮膚白皙。光潔的額頭,長長的睫毛似翅翼微微煽動,鼻梁挺拔,降唇天成。最引人的是那一雙剪水的眸子,炯炯有神,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讓人忍不住深陷。
半晌,凌釉別過腦袋,看向自己的馬匹,大手撫上馬兒的鬃毛,喃喃自語道:“瞧著倒有那么點(diǎn)意思…”
“你嘀咕什么呢?”南星疑惑的盯著凌釉。
“一路平安?!绷栌蕴ь^看著南星的眼睛說到。
“保重!”南星定定地說。
南星對凌釉笑了一下,便策馬朝著城門西北方向離開。
“駕…駕…”
凌釉看著那抹青色的影子在風(fēng)中颯颯蹁躚,眉眼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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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豐京到青郡華理騎快馬只需大半天就到了,南星看天色不早了,便進(jìn)城徑直去了“三五莊”。
三五莊是藥莊,鋪面在青郡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鋪?zhàn)?。來往的藥商也接待一些,算是半個客棧。莊主趙五勛江湖人敬稱“五叔”,五叔發(fā)妻楊云娘原與南星的母親是從小一塊兒自閨中玩到大的小姐妹。
因著層關(guān)系,所以南星每年從豐京過來祭奠都會先在三五莊住上幾日,再回老宅。五叔沒有妾室,只與云娘育有一子一女,兒子趙閎羽,女兒趙紅棉。女兒年后及笄,已定了親,明年六月就要嫁人了。
門口的伙計(jì)余凡見南星來了,連忙去牽南星的馬匹,笑著開口:“南星姑娘怎么今日就來了呀?往年不該是后日才到嗎?”
“怎么,我來你不高興?要不我跟云娘說說讓你去藥莊上鍛煉鍛煉?”南星逗著小伙計(jì)。
“哎喲!我的姑奶奶!可不敢!上次頂撞了小姐被夫人罰去莊上挑了兩個月的蚜蟲,這雙罩子都快瞎了!”余凡急忙說到。
“云娘和五叔呢?”南星一邊進(jìn)門一邊問到。
“回姑娘,夫人陪二小姐上街去挑首飾了,老爺現(xiàn)下不在莊里與大少爺一起出去跑‘大生意’去了!”
“跑生意?五叔都多少年沒有親自跑過生意了?。窟@什么人啊,面子真的大?什么買賣???”南星一臉詫異的問余凡。
“這個…小人也不知道,還是等夫人回來您親自問吧!”余凡為難的回答到。
也是,都說是大生意了,還是五叔親自跑的單,余凡一個小伙計(jì)如何能知道。罷了,等云娘回來再問吧。
南星進(jìn)了廳里,丫鬟奉上茶水、點(diǎn)心。
南星一邊喝茶一邊吃點(diǎn)心,手藝雖不及云娘親自做的,但跑了一天了,路上怕有歹人起壞心思也就只吃了自己帶的一點(diǎn)干糧,現(xiàn)在也是有些餓了,不知不覺三塊桃花糕已然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