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似箭,歲月如歌。仲秋過后,節(jié)氣的腳步依然不急不緩,按部就班。
韓大路到冀東機務段已經工作了2個多月,不知不覺中,迎來1979年的元旦。
這一天,6373號機車于當天下午被編為0522次列車,上玉屏山站運礦石。
銅川鐵路平均海拔1800米,節(jié)氣還沒到數九寒天,山里的氣溫已經降至零下二十多度。
0522次列車從高崗站出發(fā),中途遇到七級大風,逆風而行,機車內不但冷,而且寒氣襲人。
韓大路雖然年輕,有力氣,燒火也難免滿身汗水,想歇口氣兒,寒風吹得他直打哆嗦,甚至連手都感覺有些不聽使喚了。
火車往玉屏山站運行,一路平均17‰的上坡,燒火自然更加吃力,一鍬、兩鍬、三鍬,韓大路不停地往鍋爐內投煤。
偶爾,他回頭瞄一眼鍋爐上方的氣壓表,居然在八至九個氣壓間徘徊。
韓大路心理些急,不由自主加快了投煤速度,手上不忘灑出煤花兒。
劉師傅多次想幫助他,被韓大路拒絕了,今天,他要和該死的大風較勁兒。
汗水順著他的臉、脖子,匯聚到前胸后背往下身流,連褲襠里也濕淋淋的。
鉆進機車的風四處亂竄,吹起的煤渣兒在駕駛室里游蕩,鉆進他們的領口、袖口、褲腰,甚至飛進他們的嘴里。
司徒三人時不時發(fā)出呸、呸,吐煤渣兒的聲音。
終于,0522次列車艱難地接近了野狼谷車站進站信號機。
田師傅和劉師傅一起探出頭,睜大眼睛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見信號顯示。
田師傅大聲喊:“劉師傅,從模糊不清的線路外部環(huán)境判斷,0522次絕對跨過了預告信號機,到達野狼谷進站信號機跟前了,我怎么看不見信號顯示?”
“哎,田師傅你不用懷疑,肯定是大風把信號燈吹滅了……
這鬼天氣,真要命哩。
你先停車,我爬上信號機摸一摸,確認信號后再進站,得確保行車安全。”
“好好,風太大,你可得千萬小心,往上爬要抓牢啊。”
劉師傅高聲說:“放心,我摸進站信號無數次了,又不是大姑娘上轎……絕對沒問題?!?p> 韓大路自告奮勇地說:“劉師傅,您燒火,我下去看?!?p> 田師傅和劉師傅異口同聲地拒絕:“不行,沒時間婆婆媽媽,你一身汗,車下風更大,風一吹容易感冒。
再者,信號機高達十幾米,你不熟悉它的結構,上去很危險?!?p> 劉師傅沒等話音落地,人已經麻利地下了機車。
進站信號機的一側剛好是上風頭。
劉師傅剛一落地,一股風把他吹了個趔趄,好在他反應迅速,一把扶在機車上才沒摔倒。
狂風卷起的沙石,打在機頭上,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劉師傅拼命睜開眼睛,扶在機車上的右手瞬間被粘住了,一股鉆心的寒冷順指頭和手掌往身體內傳導。
劉師傅不敢立刻扯下右手,一但太使勁,滿手的皮會被立刻扯掉。
他艱難地站穩(wěn)腳跟,用左手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把毛巾墊在機車上,讓左手靠實,又慢慢地張開右手五指,再扯下手掌,一股鉆心痛令他呲牙咧嘴,同時感覺右手掌有些黏糊。
劉師傅艱難地調整好身體,迅速把毛巾換到右手,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前挪動。
前行了大概20多米,非得離開機車了。
他貓下腰,從機車上撤下手,使勁往前挪了一步,一股大風,把劉師傅的皮帽子卷到了空中。
風似刀子,割的他臉皮生疼,不一會兒,眼里直流淚。
剛才有機車遮擋,風雖然大,還能扶著前行。
現(xiàn)在,兇猛的風似乎想把他拔地而起,卷到空中。
劉師傅迅速匍匐于地,吃力地爬上線路,毫不猶豫地抓住鋼軌往前挪。
風似乎越發(fā)地猛烈了,發(fā)出嚇人的嘶吼,飛沙走石把劉師傅吹的睜不開眼。
他咬緊牙關,一米、兩米、三米,往前挪了大概400米,劉師傅居然爬了30多分鐘。
終于,他看見進站信號機了,心里一喜,開始盤算,線路距離信號機四五米,如何準確抓住信號機上的扶梯?
劉師傅靈機一動,一個就地十八滾,真的抓住了扶梯。
他直起身子,抬起腳,一級、一級往上爬。
越往高處爬,風越猛烈,毛巾已經不知去向,手抓在鐵質扶梯上,幾乎失去了知覺。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劉師傅終于夠到信號機壁板。
他把身體貼緊扶梯,騰出右手一摸,是三道停車信號。
劉師傅開始艱難地往下爬,往下爬好一些,劉師傅上下號信機雖然非常熟練,但在大風中依然不敢麻痹大意。
一旦抓不牢,被大風吹落,掉在堅硬的路肩上,斷胳膊瘸腿毫無疑問。
小心翼翼中,劉師傅終于平安著地。
如何往機車方向挪?他又犯難了。
他雙手抓著扶梯,心里盤算:“怎麼能再次爬山線路,再次抓著鋼軌前行……老子今天就不信邪?!?p> 于是,他橫下心,毫不猶豫撒開手,又一次匍匐于地,艱難地爬上線路。
一米、兩米、三米,匍匐著,抓著鋼,向軌機車燈光処前進。
前方,機車燈光像狂風中鉆出烏云的一束光芒,仿佛要斬斷狂風的雙腳,把它葬身于山谷。
劉師傅艱難地向這一束光爬行,終于爬到了機車旁。
他艱難地抓住機車排障器,站起來,扶住機車,走向駕駛室。
田師傅早就打開了車門,心急火燎地用手電照,等劉師傅返回。
看見劉師傅往機車上爬,他一把抓住劉師傅的一只手,把好兄弟拽進機車。
田師傅眼見劉師傅頭發(fā)蓬亂,耳朵通紅,臉上青一道紫一道,滿身是土,皮帽子也不知去向。
田師傅心疼地說:“哎,我的好兄弟你受苦了,快暖和一下?!?p> 隨即伸出雙手捂住劉師傅的耳朵。
劉師傅有意把手藏在背后,田師傅猛地拽過他的一只手,用手電一照,一聲驚呼:“我的媽呀,手心的里皮全被扶梯粘沒了,我看看左手?”
劉師傅不讓看,而是嘿嘿一笑,輕描淡寫地說:“不要大驚小怪,沒關系,不就脫了一層皮嘛。”
韓大路聽到兩位傅的對話,扔下鐵鍬,不由分說抓住劉師傅的雙手,也是一聲驚呼。
他眼見劉師傅灰頭土臉的模樣,目睹他的一雙手掌往外滲血的慘狀,心里不是個滋味,眼里慢慢地泛起淚花兒。
劉師傅嘿嘿一笑,說:“不要緊,快走吧,三道停車?!?p> 0522次列車行駛到搬道房跟前,劉師傅探出頭大喊大叫:“哎、哎,師傅、師傅、師傅,信號燈被風吹滅了,快去點燈啊!”
呼嘯的狂風,機車前進的轟隆聲掩蓋了劉師傅歇斯底里的呼喊……
由于風太大,韓大路絲毫不敢放松燒火,機車雖然進了野狼谷站,但他手里的鐵鍬一直沒有停下來。
今夜,氣溫低,氣壓若燒不起來,一會兒發(fā)車,容易造成區(qū)間停車。
面對這種情況,韓大路沒時間和兩位師傅閑扯。
待0522次列車停穩(wěn)當,劉師傅說:“田師傅,我得抓緊去一趟車站,讓車站給搬道房打電話,趕快讓搬道員去點燈。
不然后面來了火車,司機還得爬上信號機摸信號,太危險了?!?p> 田師傅說:“兄弟,剛才你被凍壞了,手掌血肉模糊,還沒暖和過來。
你歇會兒,我去車站傳話,站內風小,不礙事兒?!?p> 話音還沒落地,劉師傅已經搶先拉開車門下去了。
田師傅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哎,這個‘拼命三郎’真拿他沒有辦法哩。”
韓大路雖然在燒火,可是腦海里依然浮現(xiàn)出劉師傅血肉模糊的雙手。
他往爐堂里連續(xù)投了四五鍬煤,扔下鐵鍬,撿起爐鉤子,扔下車,人隨后落在二道和三道中間。
這一側恰好是下風頭,他感覺風不太大。
田師傅清楚韓大路要卸灰,也跟著下了車,打開兩把手電,左右開弓給徒弟照明。
韓大路大聲說:“田師傅,車上雖然四處透風,總比外面暖和些,您上車,我一個人能行。”
“不要婆婆媽媽,黑燈瞎火,大風吹起的火星子會燙著人,你卸灰,我照明兩不誤。”
韓大路只好彎下腰,熟練地用爐鉤子打開隔板,呼啦一聲,煤灰往股道間跌落的瞬間,細灰被大風吹起,包裹住了田師傅和韓大路,無數火星子在狂風里飛舞。
司徒二人,立刻往后撤了幾步,防止工作服被亂飛的火星子燒出窟窿。
這時,狂風中艱難地來了3名上水工。
他們走近機車,隱隱約約地看出這趟列車的司機是田大車。
于是,毫不避諱,歇斯底里地罵罵咧咧:“田大車,這個鬼天氣,真他媽的能把人凍死。”
田師傅把聲音提高八度應答:“他奶奶的,這個鬼天氣,我們進站前,信號機上的燈被風吹滅了,劉師傅爬上去摸信號,皮帽子也被大風吹跑了……”
“哎,你機車乘務員遇到狂風暴雨,爬上信號機摸信號是家常便飯嘛?!币幻纤じ呗暣钋弧?p> “是是,有什么辦法啊,錢難掙屎難吃,不容易啊!”
“乘務員比我們苦的多,你們司徒二人快上車,上水時站在風中,四濺的水花會弄濕你們的衣服,還容易感冒?!鄙纤ぎ惪谕暤靥嵝选?p> 田師傅和韓大路只好爬山上了機車。
工夫不大,田師傅回來了,并帶來了運行計劃。
等上滿水,外勤給了發(fā)車信號,田師傅和劉師傅同時探出頭進行發(fā)車信號確認……
0522次列車拉響汽笛,嗚嗚、嗚嗚,給上水工和車站外勤、運轉車長致敬,不慌不忙,在狂風中起航。
不一會兒,0522次列車鉆進了隧道。
韓大路體會到,遇到狂風暴雨或其他不良天氣,列車在隧道里行駛反而容易些。
他暗自嘀咕:“哎,沒想到,平常令人生厭的隧道,在特殊情況下居然成了火車的避風港。”
魚年無鉤
英雄大多在戰(zhàn)場流血,但火車司機也堪稱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