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相信,這世間的每一次春去秋來,每一朵花開花落都不是毫無由來。就像世間的每一次相遇與離分,每一個人的愛恨與喜悲,都有著剪不斷道不明的緣由。此刻的我們,像是被上帝放在了一個碩大的舞臺上。鋼琴曲響起,我們緊緊相擁;煙霧散去,我們失落天涯。我甚至能聽到帷幕拉開之后觀眾們鼓掌喝彩的聲音,慶祝角色的重逢,慶祝劇情的精彩。而我們,也在這一場重逢的劇情中,把這一折悲歡離合演了個淋漓盡致。
我看著那雙笑瞇瞇的眼睛,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般定定的站在原地。耳邊的喧囂聲音漸漸遠去,只剩下那句“好久不見”久散不去。
“請各位同學按序坐好,我們的面試馬上開始?!?p> 喇叭里傳來了學生會主席的聲音,把我從遙遠的回憶中拉回現(xiàn)實。思悅,或者說艾軼鵬已經(jīng)和那個山東朋友坐了下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他們選擇了教室里最角落的位置。他的臉被那個山東人擋住了,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欣喜?還是流淚?我不知道,也不知道這次的久別重逢,究竟是重逢還是另一次的隕落。
我坐在另一個角落,大爺因為要參加面試所以沒有和我坐在一起,而是選擇了一個靠前的位置。這樣也好,這樣我就可以一個人安靜的整理我如麻般紛亂的思緒。
喇叭里主席又在說些什么,可我卻無心聽下去。我看向那個角落,不知什么時候只剩下思悅一個人。他深深的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知道我們之間相隔了太多事,我多想像從前一樣,沖到他的面前重重的打出一拳,可是現(xiàn)在卻只能保持著可笑的理智,像陌生人一樣表演出那一種彬彬有禮的假象。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手里的手機響了一下,qq來了信息。按亮,解鎖,重復著這個熟練得令人羞愧的動作。
好友申請。
一個陌生的頭像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可是那句申請卻無比熟悉,一句我剛剛在心中重復了無數(shù)遍的話:
“歷鯤,好久不見?!?p> 我抬起頭看向那邊,發(fā)現(xiàn)原來思悅也在看著我。思悅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個角落里。
他還是一樣的孤僻。
讓人心疼的孤僻,一種裝出來的,覺得自己一個人可以扛起全部的孤僻與堅強。
可是明明還有我們啊,為什么要一個人扛下全部呢?消失了這么久,消失得這么徹底,他是如何走過這段時日的,我不敢想。
目光相會,我有心躲開,卻不知何來的勇氣迎接上了思悅的目光。他對我笑了一下,可是這個笑卻顯得那么復雜,復雜到原本自詡了解思悅的我,也漸漸開始讀不通他。
我的手微微的顫抖,拇指懸在“同意”的按鈕上卻遲遲不敢按下。幾秒鐘的時間,卻是那么漫長,漫長到我可以像看電影一樣將從前的點點滴滴一一回顧一遍。
最終,我點下了那個按鈕。明明從前那么熟悉的朋友,為什么要如此糾結(jié)?
或許時間真的會改變兩個人吧。
“沒想到你也在這里?!?p> “嗯,陪朋友來的?!?p> 長久的沉默,期待中的震動許久不曾響起。終于,我率先沉不住氣:
“這么久不見,你……去哪里了?!?p> 發(fā)完之后,我迅速鎖屏放下手機,因為我怕了,卻不知道為什么怕。不知道是怕看到不敢看到的東西,還是怕不想知道的答案。
我望向他,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我無心提起任何令人傷心的往事,只是想知道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朋友,為什么會形同陌路。
“因為……我不想讓你們看到我最落魄的樣子?!?p> 長長的幾段話,我花了整整幾分鐘才得以讀懂??墒亲x懂之后的我卻泣不成聲,我本以為我想到的已經(jīng)是最壞的結(jié)果,可是真相卻痛的更加徹骨銘心。
“歷鯤,真的很抱歉當初不告而別。當時一怒之下離開了學校去了補習班,只不過是和你賭氣想嚇唬嚇唬你??墒钱斘乙粋€星期之后重新回到學校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你也不見了。我以為你在故意躲著我,索性賭氣回了補習班直到高考結(jié)束?!?p> “后來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我考崩了,就連最有把握的生物和化學都狠狠地給我了一巴掌。我摔碎了手機,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整個暑假。我改掉了名字,一切重新再來,直到今年高考結(jié)束了被錄取了才重新和大家取得聯(lián)系。也才知道原來發(fā)生了這么多事?!?p> “你知道么,我很久以前就要來了你的電話和qq,不是不想聯(lián)系你,而是不敢。怕你怪我在最該陪著你的時候消失的無影無蹤,怕你看不起我。我一直在偷偷的關(guān)注你們,看著你們每個人都很好,我真的很開心。但是我卻那么糟,我實在是沒臉見你們……”
我曾經(jīng)幻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場景,卻想不到坐在同一個房間里不同角落的兩個人,相隔不過幾米,近得一眼就能望到,遠得好似隔了萬水千山。
我把手機緊緊的握在手里,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緒。頭上的傷疤在隱隱作痛,時刻的提醒自己這不是夢。
“歷鯤?歷鯤!你沒事吧,是不是又頭疼了?”
大爺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回了我的身邊,一臉擔心的看著我。
“沒事,就是……唉?!?p> 我輕輕捶了捶腦袋,讓自己的思緒不再那么混沌。
“沒事就好。結(jié)束了,咱們可以走了。今天只是介紹學生會的組成,過幾天才納新呢?!?p> 大爺站了起來,順帶把我拉起來。我穿好外套,和他一起往外走。
“對了,那個人……是你朋友么?”
我張了張嘴,剛想開口,卻看到門口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在等我。
“是……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等會再回去?!?p> 我拍了拍大爺?shù)募绨?,他看著我的眼睛,明白了我的意思?p> “好,那你注意安全啊。”
“學校里有什么不安全的,等會就回去了?!?p> 支走了大爺,我整理了一下心情,走到門口。
“等你好久了,能不能……陪我走走?”
“好?!?p> 2
在東北,九月的夜晚已經(jīng)有了絲絲的涼意。而在山東,夜晚僅僅是從太陽直射的燥熱,變成了潮濕的悶熱。
我們一路無言,從會場走到了學校的超市。我從貨架上取下兩瓶可樂,結(jié)了賬先一步走出超市。思悅,或者說艾軼鵬,徘徊在零食貨架前,似乎在找什么東西。
“剛才在超市里,你在找什么這么久?”
學校的構(gòu)造,是一個正方形的教學樓區(qū),帶著南北對稱的宿舍和實驗樓,外面有一圈正圓形的護城河。我們坐在河上的木橋里,尷尬的沉默。
我把可樂遞給他,他像從前一樣,很自然的接了過去。
“我在找……芒果布丁,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p> “這么久了,你還記得?!?p> 我們像兩個陌生人一樣寒暄,如果放在以前,我早就跳起來拍在他的后腦勺上了。
“當然記得,我還記得申塵喜歡吃炸雞,洛嬸喜歡藍莓酸奶,還有……”
“你叫我來……不會只是為了說這個吧?!?p> 艾軼鵬越說越興奮,我卻冷靜的打斷了他。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其實……我是想跟你道個歉。”
黑暗里,我沒有看向他,卻能感覺到他垂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實……該道歉的人是我,是我把你們都逼走了?!?p>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我自己都快聽不清楚??墒俏疫€在堅持的說下去:
“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我害怕你們會因為我的事影響到高考,所以我只能這么做,對不起……”
我深吸一口氣,這么長時間,我終于把憋在心里欠思悅的那句話說了出來,補在了艾軼鵬的身上。我感覺到肩膀上被搭上了一只胳膊,還是熟悉的感覺,還是熟悉的重量。
“傻不傻,說出來,咱們一起面對啊。”
“你傻不傻,不就是高考沒考好么,咱們一起面對啊?!?p> 我被他氣笑了,狠狠地推了他一下。艾軼鵬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啊,咱倆都夠傻的,有什么事過不去啊。”
“你是不是哭了,哭你妹啊,我從手術(shù)臺下來都沒哭,這點小事有什么可哭的?!?p> “還好意思說我,你不也帶了哭腔。鼻涕別蹭我身上啊,西服不好洗?!?p> 還好大晚上木橋附近沒有人來,不然兩個大男人被看到哭哭啼啼的喝可樂,直接社會性死亡了。
“聽說班長決定大二一過就去當兵,大學生兵待遇不錯呢?!?p> 我把和林燦的聊天記錄給他看,借著手機微弱的光,我看到艾軼鵬笑得還是記憶里那樣的憨。
“他終于長肉了?不容易啊?!?p> “是啊,要我說他多穿點,體檢那天早上別上廁所體重不就夠了。還有申塵,他去武漢學計算機了,洛嬸在……”
“對了,你和洛嬸……怎么樣了?”
艾軼鵬小心翼翼的問,大概是害怕刺激到我。
“嗨,我們兩個有緣無分,就一直做朋友咯。聽說她現(xiàn)在找了個男朋友,跟她站在一起就是最萌身高差?!?p> 我聳了聳肩。在病房里她抱住我,哭笑著罵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們兩個不會是愛情,而更像是一種親情——一種家人之間的感情。所以我選擇默默的保護她,看著她找到真正對的人,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像是乘風哥和佟夢依,兩個人在不同的世界里各自安好。前幾天聽乘風哥說他終于追到了心儀已久的女神,同班同學,還是湖南人。我還調(diào)侃他萬一到人家的地盤能不能吃慣,不過他告訴我愛情的力量可以戰(zhàn)勝一切。
“看不出來,你們倆還都挺想的開?!?p> 艾軼鵬笑著調(diào)侃我,我像從前一樣,給他來了一記鎖喉。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聊到了從前一群人在一起鬧鬧嚷嚷,還有現(xiàn)在我們四散天涯,各自安好。晚風吹皺河面,遠處的燈火映在水波里,寧靜的像是一場夢。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穿好衣服來到運動場。今天是軍訓的最后一天,我特意趕來看閉營儀式。
陽光下,一個個方隊走過綠色的塑料草坪,一聲聲的口號震的耳朵發(fā)顫。人群里,我看到了大爺,也看到了艾軼鵬,黑的如此顯眼。
恍惚間,我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我們,在慶外的操場上,一邊走著自以為整齊的正步,一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吐槽軍訓。
“歷鯤,在想什么?”
背后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轉(zhuǎn)過身,瞇起眼睛。閉營儀式結(jié)束,全體解散。陽光里,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逆著光向我走來。
“我突然想起來老梁講過的一篇文章?!?p> “哪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p> 北有來風
鯤鵬比翼。
《北來風》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