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亦趨（一）

　　“那時它出生在英吉利某個貧民窟的巷子里，”沒等巫祺好奇問起這只貓，愛過就邊擼邊說了起來，聽這個開頭感覺又是一個足以讓巫祺消失好幾章的故事，“幸好是在春夏之交，如果是冬日它可能撐不到現在了?！?p>　　“它具體也記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拎著后頸從一堆兄弟姐妹中被扔到了一個垃圾桶里?！?p>　　“垃圾桶很高，它手腳還沒力氣，根本出不去。它餓了，也只能嗅著垃圾堆里的各種味道，找出一些能吃的來填飽肚子。所以它不挑食，泔水舔過，發(fā)霉腐爛的魚蝦也吃過……”

　　愛過一說起正事，就變了樣子，從那個怎么看都十分不靠譜的浪蕩子變成讓人比較信服的引領者，看來她監(jiān)察司司長的身份，不是靠臉和沙雕得到的。

　　“多虧了貧民窟時常有人打架，在它被新一輪垃圾淹沒之前，有兩個男人邊打邊罵，還踹翻了垃圾桶，它也不敢這時候出去，等到平靜之后，才敢怯生生地從垃圾桶里冒出頭，看一眼這條街?！?p>　　“每一個人對它而言都算得上巨大，貧民窟里時常傳來各種怒罵，還伴隨著亂扔東西的現象，它從膽戰(zhàn)心驚的巴掌大小奶貓變成這條街上出了名的跑酷達貓。”

　　“英吉利總是陰雨連綿，哪怕它在和其他流浪貓的較量中成長得身形矯健，也免不了被淋得皮毛都結成一綹一綹的。再加上穿梭在混亂骯臟的街頭巷口，偶爾也會破個口子，經常是沒等愈合就又裂開，傷口感染幾乎是家常便飯?！?p>　　“所以當愛貓協會的志愿者們遇見它的時候，它正拱起腰背，伸直了尾巴，對要和它搶半只還有點溫熱的小魚干的一只大灰貓發(fā)出警告。它才六個月大，論體力、速度、攻擊性都比不過成年的大貓。但它根本就不怕，而且還惡狠狠地上去就是給他一爪子！”

　　“志愿者為了保護它們，用了點鎮(zhèn)靜劑讓它們都安靜下來，然后帶回了救助站。負責照顧它并且給它起名布魯的是一個很善良的小姑娘，名字叫安妮——一個非常大眾的名字?！?p>　　“趁著鎮(zhèn)靜劑的藥效還沒過，安妮給它修剪了指甲，然后給它洗澡。布魯自幼流浪，一身藍灰的毛色全變成黑的，而且干燥、分叉甚至打死結都遍布全身。安妮洗澡很不容易，好在它也只是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就安靜了。”

　　“因為它發(fā)現安妮用一種它從未見過的不含敵意、威脅、厭惡、警告的眼神看著它，而且動作很輕柔，不像是要傷害它。于是它既不積極配合，也不劇烈反抗?！?p>　　“吹干了毛發(fā)，安妮輕輕撥開相對整齊的毛，拿碘酒棉球給它處理傷口。有的還淌血，有的已經結痂了，還有的結痂又裂開感染流膿了，大的小的，還有貓?zhí)\，全都隱藏在原來臟亂的黑毛下。洗干凈之后讓人看得膽戰(zhàn)心驚?！?p>　　“這對于流浪貓而言是討生活的代價，是家常便飯，對于安妮而言卻是生命被糟蹋的證明，邊憤慨，邊心疼?！?p>　　“包扎好，布魯貓生第一次干干凈凈地盤窩在溫暖干燥且柔軟的毯子上，而不是在垃圾桶后、稻草堆上、車輪間和快遞箱里。它很茫然，很懵，不僅不適應，而且覺得目前的生活美好得有點虛假。它產生了不屬于普通小貓咪會思考的念頭，開啟了靈智。”

　　“等到它完全適應目前的生活，又養(yǎng)好傷口，已經是兩個月過去了。雖然還沒有開始發(fā)情，但安妮還是把它帶過去做了絕育。那時候布魯還小，還不懂，只是覺得少了點什么。而后來它看懂了別的貓在大庭廣眾之下搞顏色之后，也早就遲了哈哈哈哈哈……”

　　但愛過不愧是愛過，說著正事也能隨時切到沙雕的狀態(tài)，又笑了起來。布魯睜開了眼睛，依舊任由她擼，但給了她一個白眼。當時它還是不諳世事的小貓咪，什么都不懂，也不覺得有什么。后來它變成妖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因為這件事覺得相當沮喪。

　　“如果布魯能一直呆在救助站，那么它的貓生也算是美滿的?？墒蔷戎镜呢堌埞饭吩絹碓蕉啵剪斢忠呀浽缇宛B(yǎng)好傷了，按規(guī)定是要送給愿意收養(yǎng)的人家的。”

　　“那安妮特喜歡布魯，所以很認真地幫它挑選符合條件的人家。選好的那家有三口人，父親是個很有名的慈善家，公司規(guī)模很大。而母親是個全職太太，孩子四歲，也長得冰雪可愛，橫看豎看都是很值得托付的人家?！?p>　　“于是安妮把它帶到了那家里，還認真地叮囑它說不要太安靜，不要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好要學會討主人家的歡心?！?p>　　“安妮是象征性的叮囑，并不指望布魯能夠聽懂，但是布魯是一只開化了的小貓咪，所以它認真地記住了自己要做的事情?！?p>　　“那家人見到了布魯，顯得非常高興的樣子，也很認真地保證說，布魯會受到很好的照顧，會擁有自己的窩，想吃什么玩什么都不在話下。哪怕是毀壞家具或者衣服，也會細心去教導，而不會欺負它，不會讓它受委屈?！?p>　　“布魯在救助站經常看到工作人員和其他人簽訂合作意向，雖然還不太能理解合同是什么意思，但它想它與這家人也算合作關系吧。它要討衣食父母歡心，要讓他們高興，來換取生存資源。布魯覺得挺好的，至少不需要像以前一樣，滿身傷痕，挨餓受凍?！?p>　　“所以它很認真地記住自己和那家人要做的事情，很認真地努力撒嬌、表演，取悅新主人?！?p>　　“但是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布魯都在想，為什么它認真做了這些事情，但是別人沒有做到呢？”

　　聽到這里，布魯低下了頭，不再因為被擼毛擼得舒服而發(fā)出呼嚕的聲音。其實它到現在也不怎么理解，人類真的是很復雜的生物，說著喜歡也不一定是喜歡，笑著也不一定是滿懷善意。

　　但大概就是，從前跟的主人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