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洲才幫了聶小倩一把，滅了老妖婆，算是做了一回英雄，心情極其暢快，仿佛這場輕快的小雪為他而下。
不遠處，古井旁，一棵高大的古老梅花樹，虬枝崢嶸，凌寒傲雪。
那素衣女子靜靜地站在那，仿佛融入了這片清冷梅花。
李西洲笑道：“姑娘喜愛梅花？”
素衣女子轉(zhuǎn)過身子，如月出輕云般，只是以紗覆面，看不清真容。她淡淡道：“梅花新生，初雪飄零，原來冬天來了?！彼穆曇舴氯艨展萨B鳴，清洌洌的。
李西洲情不自禁地走到她面前，道：“冬天賞梅最有意趣。我給姑娘摘幾枝梅花?！彼斫萑缭?，片刻功夫就爬上了樹。
李西洲身重力大，一上樹，樹枝搖搖晃晃，紅梅紛紛墜落，飄了一地。他赧然道：“花還沒采著，先撒了姑娘一身的花瓣?！?p> 素衣女子冷立在梅花雨中，仰眼看他，神色微動。她的身子比空中的飛雪還要輕盈，她的眼睛比夜晚的明月還要清亮。只是神情疏冷，猶如秋霜，給人不易親近之感。
李西洲折了三枝梅花，向那女子招手：“這三枝好不好？夠不夠？”
素衣女子不語。
李西洲心情甚好，所以并不灰心，又多折了兩枝，跳下樹。
他將先折的那三枝送給素衣女子，笑道：“請姑娘笑納?！?p> 素衣女子后退兩步，輕輕搖頭。
李西洲笑道：“在下李西洲，不知姑娘芳名？”
忽有人厲聲道：“意兒！”
素衣女子轉(zhuǎn)身，對著一人，端正道：“雪姨?！?p> 李西洲望向長生街對面，只見一位蒙著紅紗的紅衣婦人肅穆站立，神色似有敵意。
雪姨走到梅花樹下，道：“意兒，隨我回去！”
李西洲施禮道：“雪姨，在下李西洲，這是我才摘的紅梅。不知它是否有福，放在兩位屋內(nèi)，添一縷幽香?！?p> 雪姨哼一聲道：“梅花長在樹上好好的，你去摘它，傷它做什么？”
她轉(zhuǎn)而盯著瓊英道：“你叫什么名字？”
瓊英被她盯得后背發(fā)涼，不知怎么就脫口而出：“瓊英?！?p> 雪姨忽然捏住瓊英的手，道：“你可有姐妹？”
瓊英道：“我自幼和蓮衣一同長大。”
雪姨打量一番李西洲，松了瓊英的手，兩眸凝光，凝眉思索。
雪姨忽地臉一沉，對素衣女子道：“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不準和生人打交道。”
李西洲道：“哪一位熟人不是從生人開始的呢？”
雪姨置之不理，強行拉著素衣女子離了梅花樹，走到長生街對面，而后消失在小巷里。
李西洲嘆口氣道：“難怪這少女冷淡如冰，原來是由這樣呆板頑固的老婆子撫養(yǎng)，真是可惜了?！?p> 瓊英神色蹙蹙，似在籌思。
李西洲將兩枝紅梅交給瓊英，笑道：“你和蓮衣一人一枝。剩下的……剩下的三枝帶回去送給娘好了?！?p> 街道上漸漸有了煙火氣息。賣粥飯點心的、賣豬肉的、進城趕集的……稀稀散散地間或冒出。
李西洲和瓊英一路有說有笑，只是瓊英似乎在想什么別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李府，大門已開。
內(nèi)有兩個小廝睜圓了一雙眼睛，跑上來驚呼：“大少爺，你回來啦！大少爺回來啦！”
“大少爺，你一夜未歸，老爺在氣頭上呢！你快去叩見老爺！”
李西洲暗道：“我是成年人，偶爾一夜不回家有什么可奇怪的。”
雖覺自己無錯，見那兩個小廝緊張的神情，他還是加快了腳步。才至庭院，見蓮衣跪在地上，身上還積了一層薄雪。
李西洲上前去扶她，道：“蓮衣，你跪在這做什么？”
蓮衣兩眼頓生光彩，喜道：“大少爺，你回來了，你去哪了？這一夜可急死我了?！?p> “我不過是出去轉(zhuǎn)了轉(zhuǎn)?！崩钗髦迯沫傆⑹稚先∵^一枝梅花，放在蓮衣手上，道，“瞧，我還給你折了一枝初開的梅花。你跪多久了？快起來。”
蓮衣不敢起來，道：“大少爺平安就好?！?p> 瓊英見狀，也跪在地上，默默不語。
李西洲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昨晚，你去哪了？”不知何時，李幽已經(jīng)站在檐下，步下臺階，走了過來。
“爹，是你罰跪她們的?！?p> 李幽微怒道：“不是我，是你。你不聽訓，牽累她們?！?p> “我……”
另一邊湯氏、趙氏、李北渚等人也趕了過來。湯氏薄怒道：“洲兒，你這一夜不歸，知不知道你爹擔心壞了！還不快向你爹道歉！”
沒想到一個晚上不回家竟惹得全府皆知，李西洲慚愧道：“爹，娘，是我不好，一時貪玩忘了回家?！?p> 李幽道：“外面妖魔鬼怪猖獗，你身體未愈，大半夜還不知回家！病了大半年，病傻了是不是？”
李西洲低著頭，默不作聲。怎么人人都說我身體未愈？其實我精神甚好，昨晚沒睡，現(xiàn)在也不覺得疲累。
湯氏一晚翹首以盼，心急如焚。見到兒子平安，才寬心，但也確實該責備兩句；現(xiàn)在見他被數(shù)落地噤若寒蟬，心中又不忍，滴淚道：“洲兒從前從不這樣，從不做失了分寸之事，昏睡了大半年，心性都變了?！?p> 李西洲心中反感，暗道：“到底我不是你們的兒子，你們疼錯了人！從前的李西洲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趙氏在一旁冷眼旁觀，見局面尷尬，邊走向李西洲邊笑道：“大少爺巴巴地從外面折了新開的紅梅回來孝敬夫人，還沒來得及開口言明，就被老爺夫人數(shù)落一頓，可不委屈？這胭脂一樣的紅梅插在素凈的膽瓶里多美??！放在屋里，暗香浮動，大少爺?shù)男⑿某０榉蛉俗笥摇？上т緝簭膩聿粫鲞@樣的事，若渚兒也像大少爺一樣，寧愿在外凍一夜，就為了尋到好梅花，給我折回來，我就不算白生了他?！?p> 她笑著將李西洲拉到李幽夫婦面前，道：“大少爺，還不快為這三枝紅梅剖白剖白?！?p> 李西洲暗道：“二娘這張嘴真是巧如舌簧！”他順著臺階而下，笑嘻嘻道：“爹、娘，冬天若無梅花可賞，就和炒菜不放鹽一樣，寡淡極了。家里又沒有梅花樹，這是我特意折給二老賞的?！?p> 湯氏見到李西洲就消氣了，聽趙氏的一番蜜一樣的話，不禁甜滋滋的，又聽李西洲這樣說，心花怒放：“以后可不許擅自一宿不歸?！彼中χ鴮钣牡溃骸袄蠣?，你瞧這梅花，多好看啊。”
湯氏又給李西洲使個眼色，李西洲忙道：“爹，孩兒知錯了，以后一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p> “你呀！多向渚兒學學！”李幽嘆口氣，語氣軟和下來，“渚兒，把那些派出去尋找你哥的人叫回來?！?p> 李北渚道：“得知大哥回來，我已立馬派人去了，免得多生事端?！?p> 李幽點點頭，呵道：“瓊英、蓮衣，下次若再縱著大少爺，你們就去弄靈坊跪冰窖、跳火爐?！?p> 瓊英和蓮衣磕頭道：“奴婢再也不敢了，一定好好照顧大少爺?！?p> 湯氏道：“洲兒一定累了，快些回去歇息吧?！?p> 李幽道：“這會子我先放你一馬。今日未時，來書房找我?！?p> 李西洲先應了一聲“是”，又笑吟吟道：“娘，我不累，我陪你回房?！?p> 李西洲將李幽夫婦送回房，又幫著將三枝梅花分別插進三個青釉直頸膽瓶，相映成趣。又陪湯氏說了幾句閑話，他才回房。
瓊英和蓮衣圍了上來，伺候他洗漱、吃飯、寬衣休息。
瓊英已將昨晚所見所聞所為都告訴了蓮衣。
蓮衣坐在床前，柔聲勸道：“大少爺，以后可不能再像昨晚那樣胡來。倒不是為了我和瓊英的命，而是大少爺好不容易蘇醒，撿回一條命，不能再這樣冒險行事。若沒有高人暗中相助，豈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大少爺要好好顧惜自己的性命才是。”
李西洲承認昨日確實魯莽了些，但好在一切順利，因此也就對眾人的勸解不那么放在心上。他點點頭，道：“從前我心性如何？怎么他們說我處處不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