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法庭,埃隆為他們安排了住處,那是座離溫妮亞的小樓不遠、藏在一片小樹林里的木屋。木屋外表簡陋,里面卻頗為舒適,一切陳設應有盡有,連他們原本的行李,包括諾亞的七弦琴和“詩人的情婦”在內(nèi),也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好好地放在屋里了。
尤其妙不可言的是,桌上竟然備好了大瓶冰鎮(zhèn)的葡萄酒、麥酒和數(shù)樣夏日水果??吹竭@些,勞瑞娜高興得手舞足蹈。
“我這就去向溫妮亞大人稟報?!卑差D好他們,埃隆匆匆離去,無論美酒還是水果都來不及嘗上一口。
終于能脫下頭盔,脫下皮甲和披風,諾亞覺得整個人都獲得了新生。皮甲里倒出來的連同披風里擰出來的汗水怕是有好幾磅,手臂湊到鼻子前聞了聞,衣服上一股餿味。
冷不防一杯葡萄酒和一杯麥酒同時遞到眼前,杯壁外側(cè)滿是細密的水珠,這幅景象在夏季格外誘人。跟著勞瑞娜的臉就出現(xiàn)在了兩個杯子中間,幾乎湊到他臉上:“你要哪一種?還是三——樣——都——要?”
“三、三樣???”
“哦不不不,是你喝哪一杯?還是兩杯都要?我都替你倒好了?!?p> 發(fā)音相差如此之大,這也能口誤嗎?她離得實在有點近,諾亞能聞到到她身上的氣味。和自己的一身汗臭不同,是種好聞的、像加了草莓和蜂蜜的牛奶一樣的、很淡很淡的香氣。諾亞最喜歡的水果就是草莓,他喉頭蠕動:“麥酒好了。嗯,麥酒比較好。”
接過麥酒,有些神不守舍地和勞瑞娜碰過杯,他舉杯灌了一大口。舒服,這種天氣能這樣來上一杯,還能有什么想法?
女孩卻只啜了一小口便放下酒杯?!昂韧杲形遥彼咧p快的小調(diào),“我來準備熱水。你喜歡燙一點還是涼一點?”
“怎么好意思麻煩你——等等!什么叫燙一點還是涼一點?”
“洗澡呀。這么熱的天氣,流了那么多的汗,”此時此刻,如果想形容勞瑞娜的表情,恐怕需要幾十頁白紙才寫得下,“洗一下就舒服嘍?!?p> “喂?喂!”
木屋中央有一道木制屏風,上面雕刻著好些只有無盡之洋對岸才有的珍禽異獸。勞瑞娜將屏風疊起,一座不大的大理石浴池赫然在目,浴袍、浴巾、長柄刷、肥皂、香料擺放得井然有序,他還見到了一盤玫瑰花瓣和一盤不知道什么植物的葉子。
勞瑞娜搓著雙手:“比想象得還要好。喝完酒就記得把衣服脫下來哦,要是之前有臟衣服沒洗,我來替你一起洗掉。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p> 要是沒有最后那一句,我說不定還信了你哪?!安恍校彼x正言辭地拒絕,其實心里清楚自己沒有這么堅決,“這種事哪能要你代勞?能把劍拳頭腿腳用到那份上,在什么地方都該是上賓。”
雖然對劍術(shù)和格斗沒有什么了解,諾亞可不傻。勞瑞娜一直沒提起她的身世來歷,他也就不問,誰都有些不想告訴別人的秘密,但有些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上賓?”她用力搖頭,“詩人都是這么會吹捧人的嗎?我只能干干用到拳頭和劍的、或者給人洗衣服打掃房間之類的粗活,哪里稀罕了?快,把衣服脫掉!哦不,我是說,快點把酒喝完,然后好好洗一個澡。對了,你一個人洗背有困難嗎?”
“沒有困難,那邊有個長柄刷呢啊不,”思維一不留神就被勞瑞娜帶歪了,“戰(zhàn)斗的技藝與家務事可不能混為一談,其中的差異,恐怕比我和你劍術(shù)上的差距還大。”
“詩人又都是這樣謙虛的嗎?也許吧,我們劍術(shù)上的差距是很大,”她歪了歪頭,指指自己腦袋,“但還及不上這方面我和你的差距。人和人體力方面的差距是遠遠不及智力方面的差距的?!?p> “怎么會?”
“當然啦,一個赤手空拳的人單憑身體至多打碎一堵墻壁,還得是不太厚、磚頭也不太硬的那種。但同樣是一個赤手空拳的人,憑頭腦……”
“憑頭腦,卻能讓比這墻壁堅固百倍的城墻土崩瓦解,甚至整個國家也支離破碎?!睖啬輥啞ぢ逡翣柾蝗魂J進房間,順口接下去說道。埃隆緊隨在她身后也走了進來。
“就沒有長輩教過你,”勞瑞娜斜睨著她,“進別人房間之前要敲門嗎?”
“看來我打攪到你們了?埃隆向我轉(zhuǎn)述了你們的發(fā)現(xiàn),我得為自己先前的愚蠢和魯莽道歉……”
輪到勞瑞娜接著她的話說下去了:“何必為了愚蠢道歉呢?我們還要感謝您呢。一個赤手空拳的人憑頭腦能做到什么,您至少為我們展示了其中一個方向?!?p> 女法官攤開雙手:“這么說我也認了。小孩子的教育果然是個大問題,用嚇唬的方式是不行的,以后我得注意。大多數(shù)時候,采用恐嚇與暴力得到的只能是虛假的、甚至完全與事實相反的供述,這樣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身為大法官本來是要竭力避免的??墒碌脚R頭,我還是會犯這種傻?!?p> “您太謙虛了,溫妮亞大人,”勞瑞娜一臉天真,“這次的事情不是因為您太無能——盡管這也是相當重要的原因啦——而是巴納德伯爵太狡猾啊?!?p> 連諾亞都有些看不過去勞瑞娜對女法官的嘲笑,可她的表情與她的姿態(tài)又能讓他心都要融化,那種未經(jīng)世故的真誠絕不是能偽裝出來的。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很難想象一個女孩子能如此完美地融合這截然相反的兩方面。
簡直就是天使的翅膀與惡魔尾巴長在了同一個人身上。他喝了口麥酒潤喉,把話題引回正道上:“溫妮亞大人,您現(xiàn)在過來,是還有些關(guān)于這起案件的細節(jié)要告訴我嗎?”
這是委婉的說法,他猜女法官是有些問題想問自己。
事情的發(fā)展正如他所料。溫妮亞微笑:“諾亞先生,關(guān)于這件事,我還有問題想請教您?!?p> 這好像是這位大法官第一次用“您”來稱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