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看到我哭?”皮盔只能遮去面容,但藍色的雙眸里滿是驚訝與疑惑。
“你自己大概不知道吧,就在昨晚,杰弗里主教為你治療時,你一邊哭著一邊喊媽媽。我,”諾亞的眼圈忽然濕潤了,幸好有頭盔,他急急忙忙轉(zhuǎn)過頭去,“我不想再體會那種感覺了。真的。”
“我……哭了?還一邊喊媽媽?”
“勞瑞娜小姐,”埃隆嘆息一聲,“總之,并不是每個快要結(jié)婚的男人都能笑得出來的。這個問題有機會我們再討論,現(xiàn)在,還是快點來見一下小尼雅吧?!?p> 他推開一扇門。尼雅躺在床上,雙眼呆滯地望著天花板,神情木然得叫人心疼。聽到有人進來,她連眼珠都沒轉(zhuǎn)一下。
諾亞一下明白了為何對她的看守會如此松懈。是的,她的身體完好無損,但以這孩子目前的精神狀況,即便大門洞開無人看守,她也不會離開這個房間半步。不,她甚至不會從床上下來。
“尼雅!”勞瑞娜摘掉頭盔跑向小女孩,“是我,勞瑞娜?!?p> “勞瑞娜……姐姐?”尼雅躺著轉(zhuǎn)過頭,見到是勞瑞娜,掙扎著支起上身,“姐姐,我……”
勞瑞娜在床沿坐下,將尼雅攬進懷里,輕撫著她的后背柔聲細(xì)語:“什么都不用說,先好好地哭一下吧?!?p> 眼淚頓時決了堤。起先只是啜泣,轉(zhuǎn)眼就發(fā)展為嚎啕,而且愈演愈烈,一時半會沒有止歇的趨勢。埃隆苦著臉直搖頭:“唉!我最受不了這種場面。對不住了,我先到門外去,過會再進來?!?p> 受不了的不止埃隆一個,但諾亞強迫自己留下。他環(huán)顧房間,寬敞明亮,布置得也溫馨舒適,還有許多書本、畫冊、以太棋、布娃娃之類用來打發(fā)時間的東西,溫妮亞·洛伊爾的心思縝密,考慮得面面俱到。
他注意到餐桌上放著一口未動的面包、奶酪,還有一碗已經(jīng)凝固的奶油燉湯??蓱z的孩子,諾亞伸手入懷,握了握尼雅送給自己的神像。不可能,實在不可能,他還是不信她會是竊賊的同謀與共犯。
床上尼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終于能斷斷續(xù)續(xù)說話?!敖憬恪憬悖 彼鼊谌鹉刃厍?,“我,我一直都在做個好孩子……我好好去學(xué)校讀書……幫媽媽干活……我有很多朋友……從來不討厭任何人……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轉(zhuǎn)過臉擦了擦眼睛,再度面向尼雅時,勞瑞娜的微笑在諾亞眼中猶如天父或者少女附身:“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的,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告訴姐姐吧?!?p> “不……沒有用了……告訴姐姐也沒有用了……不會,不會有人相信的……姐姐,我,我好怕……”
“誰說沒有人會相信?說出來吧,是不是你爸爸媽媽強迫你的?還是他們欺騙了你?告訴姐姐,不管是怎么回事,我都會想辦法的?!?p> 聽到勞瑞娜的問題,尼雅的哭泣更加大聲:“不是,不是,不是!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了……爸爸……媽媽……他們……不是!”
這個時候,諾亞聽到埃隆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唉,真是悲劇。我得再待遠(yuǎn)一點,你們兩個要是受不了,也站開些好了。”
“遵命,大人?!笔匦l(wèi)齊聲回應(yīng)。
掀開薄紗窗簾,從落地玻璃窗向往望去,佩劍法官走出好長一段路才停下,很沒風(fēng)度地蹲在一棵樹下邊唉聲嘆氣。
“尼雅,”諾亞在床邊單膝跪下,視線與小女孩平齊,“是我。謝謝你的神像,它很有用。我有件事想問你,那位溫妮亞法官問你話,是在這個房間里么?”
尼雅不說話,向他點了點頭。
接下來,不管勞瑞娜如何諄諄善誘,小女孩的回應(yīng)始終只有淚水和悲鳴。諾亞以手勢和眼神向勞瑞娜示意,于是她給了尼雅一個擁抱,又在小女孩的額頭和面頰上連連親吻。“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了,就算說不要害怕,小尼雅大概也很難做到吧?可是,”她像極了在和女兒告別的母親,“你不是單獨一個人,姐姐和叔叔……是哥哥還會再來看你的。”
語畢,她匆匆拿起頭盔,三步并作兩步逃離了房間。
諾亞向尼雅道別,然后跟了出去。在樓梯拐角,他見到了雙眼通紅、鼻子一吸一吸的勞瑞娜。
“我沒事!”見到是他,她用力咬了下嘴唇,瞬間笑容燦爛,“真的哦!”
她是為了我,因為我說過不想再見到她哭泣的模樣。只是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比哭出來更叫我難受啊……諾亞突然痛恨起自己來。為什么我總是能正確地洞察人心呢?
并肩下樓,她一邊戴上頭盔一邊說道:“有溫妮亞大人收為養(yǎng)女,尼雅應(yīng)該會有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人生。雖然未必就會更美好,啊不,仔細(xì)想想,有這種偷東西還要帶上女兒的混蛋父母,她的人生肯定會更加美好而絢爛的!”
真是個堅強的家伙,明明都哭出來了,諾亞心底感慨?!安粚??!?p> “哪里不對了?那樣的父母……”
“還不一定,”諾亞拉住勞瑞娜,雙手按住她雙肩,“我雖然沒上過教會學(xué)校,可是喜歡讀書。我在一本書上讀到過,當(dāng)有人把答案呈現(xiàn)在你面前時,首先要做的不是接受,而是確定那個答案是否正確。即便答案當(dāng)真可以解答問題,也要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答案?!?p> “我想我也讀過那本書,可這一次,還能有什么答案呢?除非溫妮亞大人說謊。”
這時他們已經(jīng)走下樓梯,勞瑞娜的話被兩個守衛(wèi)聽到,他們齊刷刷轉(zhuǎn)過頭來。
“你是新來的?大人幾時說過謊?”其中一個守衛(wèi)冷冰冰地開口說,“同情犯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聽那孩子哭我們也想哭哪。但是不許胡說八道,否則就等著挨罰吧?!?p> 兩人急忙致歉。默默地走出老長一段路,諾亞才小聲開口:“溫妮亞大人雖說不太可能是什么道德上特別高尚的人,那樣的人干不來法官,”雖然對艾格蘭的司法制度知之甚少,但不妨礙他對法官這個職業(yè)有相當(dāng)深入的了解,“但也不至于公然向我們說謊?!?p> “是啊是啊,瞧瞧她那些手下?!彼执蟾攀窍氚鐐€鬼臉,可惜戴著頭盔,只得在面甲上撓了幾下作罷。
“所以……埃隆大人!”諾亞大聲招呼。
原本在樹下乘涼的埃隆倏地起身,朝他們小跑著過來:“諾亞先生,美麗的勞瑞娜小姐,你們有何吩咐?”
他實在很客氣,對兩位平民而言甚至有點太過頭了,這樣的貴族聞所未聞。勞瑞娜則仰臉望著諾亞,藍色的眸子里充滿期待。
“能不能為我們準(zhǔn)備一輛馬車?”諾亞問,“我會付報酬的,我想去看一看角斗士們的住處,就是溫妮亞大人找到贓物的地方。”
“當(dāng)然可以,談報酬真是叫我惶恐。我這就讓人準(zhǔn)備?!?p> 埃隆匆匆跑開?!鞍B〈笕耸遣皇菬嵝倪^頭了?”望著他的背影,諾亞滿腹狐疑。對這種沒來由又無法回報的好意,他一向不怎么愿意接受。
“放心吧,”勞瑞娜給了個奇怪的回答,“他自己不會這么認(rèn)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