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的“廬劇”,源于皖中,舊稱“倒七戲”。由大別山一帶的山歌、合肥門歌、巢湖民歌、淮河一帶的花燈歌舞的基礎上吸收鑼鼓書、端公戲、嗨子戲的唱腔發(fā)展而成,因其創(chuàng)作、演出中心在皖中一帶,古屬廬州管轄,故最后定名為“廬劇”。其大多呈現(xiàn)出悲苦凄涼的“哀怨”特征?!皬]劇”之所以繁榮,據(jù)說與皖中當?shù)氐囊泼駳v史密切相關。
一
“廬劇”2006年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歷史、文化、民俗、藝術”的載體自然是主要原因,而它“懲惡揚善”的主旨也一定功不可沒。欣賞廬劇,我們能夠聯(lián)想到歷史上移民的艱辛,能夠看到舊社會平民百姓的困苦,還能夠感受到老百姓在艱難困苦面前不低頭、頑強拼搏、積極進取的精神。廬劇和其他的地方戲一樣,是我們寶貴的精神財富,不管它究竟有多少“苦聲”“哀怨”,我們都應精心傳承。
說實話,對于故鄉(xiāng)的廬劇,是既熟悉又感覺很遙遠。面對戲臺上的戲曲人生,筆者腦子里便憶起兒時看戲的情景,似曾相識卻又遙遠陌生了許多。觀眾還是老百姓,臺下仍然是泥巴地,演員還是那些老裝扮,也不缺乏些新行頭,所不同的是他們除了胡琴、鑼鼓、人工,其它基本全部都是用上了現(xiàn)代化設備了。舞臺是可以隨時裝拆的鋼架,電腦投影布橫掛中央,隨時滾動著演員名單和各種表演所需的場景。小時候一起玩的發(fā)小問,還記得小時候看戲嗎?隨后便哈哈大笑:“這哪能忘掉呀!”以前的鄉(xiāng)村文化娛樂實在是太少了,誰家能有個黑白電視機都是件奢侈品。平常里,人們白天去田地耕作,天黑就趴被窩,唯一的娛樂是拉呱聊天。東家長的,西家短的,誰家的婆婆和兒媳鬧別扭,誰家的媳婦穿的妖艷,誰家的男人和誰家的女人相好等等,不一而足。最讓人喜歡的娛樂節(jié)目自然就是戲班子唱戲,瞧老戲廬劇成了那時千村萬戶人的最愛。在以前,戲班子也不是每個村子都能請得起的,逢上哪個村辦喜事請戲班子,方圓幾里的人都奔走相告。白天干農活,晚上才有功夫瞧戲,若是遇上天氣驟變,也會氣得捶胸頓足、咒罵不已。
二
所謂的“瞧”戲重點在于瞧,到底是瞧什么?瞧熱鬧的多些。晚上扛上長條凳成群結隊的去別村瞧戲。那個土臺土場之下,里三層外三層圍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蹲著的,坐著的,站在凳子上的,小伢子騎在老人頸子上的,年輕人爬到樹丫上的,平房平頂上的,墻頭上的……各憑本事占據(jù)視角最佳位置,一個個地脖子伸得老長地那么“瞧”著。那時臺上沒有擴音器,臺上的演員們嘶聲力竭也無法讓所有人聽清。所以很多年輕人并不是為了看戲,而是去調皮搗蛋,甚至借機去談情說愛。的確,戲臺下也曾成全過不少有情男女。俗話說,唱戲的是瘋子,瞧戲的是傻子。明知是假卻被戲中情節(jié)逗得哭哭笑笑,癡癡狂狂。廬戲的情節(jié)一般都很簡單,無非公子落難,小姐討飯,爾后時來運轉,金榜題名;好人翻身,奸人受罰之類的。每遇哭戲,臺上也是積盡煽情之能事,臺下便是涕淚交流,唏噓聲一片。最令人捧腹的小戲叫爪子戲,常作為開場戲,起著調節(jié)氣氛的作用,偶爾也作主角臨時有事救場而用。丑角上臺,嬉皮笑臉,插科打諢,專揀葷段子戲說。調侃得臺下的新媳婦、大姑娘面紅心跳,卻很對草根百姓們口味,引得臺下壞笑聲一片。臺上正式開唱,思緒被拉回。二胡悠然響起,鑼鼓鈸罄叮嚨倉啷一陣敲打,演戲的氣氛烘然而起。舞臺設備變得先進了,服裝道具變漂亮了,音響效果更清晰了,不變的永遠是那土腔土調的鄉(xiāng)音俚語,還有那經典傳統(tǒng)的故事和情節(jié)。我回頭望望觀眾場里,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老大爺,中年人不多,小青年更少。
三
廬劇于老一輩的人來說,是深受喜愛的。每當聽說戲班子在哪個哪個村表演的時候,一傳十、十傳百,瞬間傳遍十里八村。一般戲班子都會連續(xù)的唱上三四天,在這三四天里,演出場地附近被一些遠道而來的販子們包圍著。賣鍋碗瓢盤的,套圈的,捏糖人的,各式各樣,應有盡有。每一次的瞧戲都會是小孩子的天堂,他們從家里要來一點零錢錢,跑過去買點吃的或者玩的,也因此認識了十里八村的新小伙伴們。臺上演的《李三娘挨磨》,女主沙啞的嗓子哭得梨花帶雨,泣不成聲,臺下雖鴉雀無聲卻未見多少淚眼。發(fā)小笑說:以前人好呆哦,跟著戲中角色哭得死去活來的,現(xiàn)在人都聰明了,知道是假不再哭了。我說:不是現(xiàn)在人變聰明了,而是那時人們都生活得太清苦,家家生活都不是很富裕,所以對臺上的悲苦極易產生情感共鳴。而今現(xiàn)在人生活富裕了,衣食無憂,那種對苦難的共鳴之弦也就澀了,彈不開了。聽廬劇,從頭到尾的哭訴,讓人透不過氣。而且某些劇目內容一味以譴責丑化為能事,失之偏頗。如投靠舅姑或叔伯的人,假使未獲理想境遇,往往哭罵親人為富不仁、忘恩負義或者見死不救。所謂家家有一本難念的經,相對寬裕的舅姑叔伯們,說不定外表光鮮內里還在走鋼絲,稍有閃失即自身難保,實際無關道德,它的根子是社會保障問題。后來,接觸到童謠,從中發(fā)現(xiàn)了某些相同點,于是改變了看法。既然百姓對這樣的戲劇喜聞樂見,充分說明它生命力強大。哭訴,是一種發(fā)泄方式;傾聽哭訴,也是一種發(fā)泄嘛。通過哭訴和傾聽,能夠激發(fā)百姓對生活的熱愛,提高百姓對藝術的欣賞,幫助百姓對真善美的理解和把握。前幾排的老太太們看得特別投入,有人低聲耳語她們便投去不悅眼神。實際上她們看的并不是具體的戲曲內容,而是在追憶一種往日情懷,一種對心中偶像的隱秘愛慕。發(fā)小說,這些老奶奶們都喜歡男主角,說他不僅舞臺上能文能武,能葷能素,扮啥像啥,重點男主角本人五十多歲了仍十分俊逸,英姿倜儻。只要他上場大家便聚精會神,不僅聽戲更是在欣賞他的美貌和一招一式的做派。估計老頭們對那女主角也懷有同樣的憐愛吧。看來這個追星真是不分城鄉(xiāng)不分年齡更不會分階層啊。
四
我的祖母是很喜歡瞧戲的,在我印象中她有兩個愛好,一個是打牌,一個就是瞧戲。每當都有戲班子來唱戲的的時候,她總是提前做好準備。有時在附近的村,有時在鎮(zhèn)上。因為祖母家距離鎮(zhèn)上較遠,每一次都要走很長時間才到鎮(zhèn)上,這樣往往錯過了很多好戲。所以,每次唱戲來臨之前,她總是打聽好具體唱戲時間,再安排提前的時間,快趕慢趕的到那里也差不多開始了。唱戲有時是白天,有時是在晚上上演。基本都是家家戶戶茶余飯后就奔唱戲的地方而來。大人有背著長條凳的,有舉著椅子的,有的甚至把自己家的八仙桌抬來看戲,全家坐在桌子上。小孩子就沒有這么大的力氣了,每個人不約而同地抱著一個小板凳,早早來到戲臺前,搶占好的位置,托起下巴,看著戲臺上的一舉一動。有些調皮的孩子不喜歡坐在凳子上,他們喜歡趴在戲臺子上看戲,這樣看的更仔細一些。戲班為了防止孩子們趴戲臺,專門請了一個叫花子,具體叫什么名,沒人知道。蓬松的頭發(fā),破爛的衣服,拿著長竹竿來回“巡邏”,儼然把自己當做戲班的內部人士。大戲未開之前,是“叫花子的時間”。他用竹竿不斷地敲打著戲臺,導致很多小孩子的手都不敢放在戲臺上。每當他和他的竹竿出現(xiàn)時,大家都跑的很遠,不一會又回來了。剛開場的時候我們就和叫花子斗智斗勇,最后往往還是我們贏得了勝利,因為到開戲的時候叫花子也只顧著看戲了。時間像一個大力士用力地推著歷史這塊磨盤,雖艱難卻前進依然。我站在戲臺旁的大道上舉目遠望,暮靄氤氳地籠罩四方,一輛輛車在眼前呼嘯而過,一個個年輕的小伙子和小姑娘談笑風生,他們聽著耳機里散發(fā)的流行音樂,健步如飛。一個小孩拿著從攤上買的棉花糖揪揪我的衣襟,對我說叔叔你擋住我們的路了,我才意識到此時已經站在路口很長時間了,我笑了笑,轉身離開了。晚上終于等到女主角出場唱孟姜女。果然扮相秀麗、身姿綽約。一開口更是聲如銀鈴,清亮悅耳。唱功與演技不必說自是最好。只是在唱詞與形式上仍是幾十年前的老路子,少有改進。
鑼鼓點震耳欲聾,我被吵得頭暈耳鳴,提前出棚了?;仡^望望臺下滿座的滄桑面孔,不免為臺上的一眾演員們感到擔心。如今的年輕人提到廬劇就擺手不屑嫌難聽,你說再過若干年這些老人們都去了天國,這廬劇還能唱給誰聽呢?
五
廬劇是家鄉(xiāng)甚至也是安徽省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劇種之一,想當年老巢縣廬劇團的名聲是多么的響亮。一大批的廬劇老表演藝術家曾經為多少戲迷所追捧和迷戀,像李道周、水曼麗等等,那都是明星人物啊。據(jù)說丁玉蘭唱的“秦雪梅觀畫”曾被選送去了人民大會堂表演,受到了周總理的稱贊呢??蔀槭裁磶资赀^去了,廬劇卻越來越邊緣化、越來越難登大雅了呢?而人家安慶的黃梅戲也是地方戲,怎么就能發(fā)揚光大唱遍神州、婦孺皆知呢?廬劇匯聚門歌、秧歌、茶歌、民歌、大別山歌等各種小調,廣泛流行于皖中、皖西、沿江等大片地區(qū)和江南等一部分地區(qū)。廬劇的形成也有200年的歷史,流行區(qū)的群眾幾乎時時與廬劇為伴。他們在勞動時,如插秧、采茶、農活,嘴里也是唱著廬劇,為勞動助興,調解勞動氣氛。農閑看廬劇在很多農村形成常規(guī),四時八節(jié)、重大節(jié)日喜慶更是離不開廬劇助興,它深深扎根于人民群眾之中。廬劇藝術通過200多年歷史長河的洗煉,已形成了一種廬劇文化。她的文化價值在于鮮明地表達著流行區(qū)域內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民風習俗,思想情感和精神風貌。藝術的起源和發(fā)展與地域有著密切關系,地理自然環(huán)境,包括氣候及水土等條件制約著當?shù)厝藗兊纳a和生活方式,同時也會形成相應的文化形態(tài)。它是流行區(qū)域內典型的文化形態(tài),,體現(xiàn)著當?shù)厝嗣袢罕姷纳盍曀?、思想情感和人文精神。“天仙配”將黃梅戲帶到歷史上從未有過的高度。此后,黃梅戲又推出一批在全國叫得響的劇目,如《對花》《徽州女人》等。從而使得她得到長足發(fā)展??v觀廬劇,雖然有《借羅衣》《討學錢》《好人王科長》《李清照》等優(yōu)秀劇目,但只是平靜的湖面上激起的幾朵浪花,不久便又重歸寂靜。很長一段時間,嚴鳳英就幾乎成了黃梅戲的代名詞。非但如此,黃梅戲后來又出現(xiàn)了一批呈前啟后的領軍人物,像馬蘭、吳瓊等“五朵金花”及以后的“小五朵金花”,正是她們的薪火傳承,黃梅戲才在國內名聲鵲起。而廬劇,除了丁玉蘭、王本銀、孫邦棟、鮑志遠等一批老藝術家外,后續(xù)力量薄弱,能叫得響的人物幾乎沒有。這就影響了廬劇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如地方小劇種甬劇,憑《典妻》轟動全國。廬劇作為小劇種更要對標學習同樣是小劇種的成功的地方,努力創(chuàng)出好劇本,有一批好演員,著力抓好精品劇目的創(chuàng)作,力求在傳承的基礎上有所創(chuàng)新,未來沖刺國家精品劇目,完全有可能。藝術來源于生活來源于基層,但必須高于生活,須有精質提煉才能更有韻味更具心靈感染力。否則,固步不前將會有被歷史淘汰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