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細雨滴在孫無衣身上,地上都是雨水,他渾身濕的像一條魚。
粗壯的工友和瘦高的工友攙扶著他,他捂著腰走一步呻吟一步,像早起的公雞。
“哎呀!哎呦。哎呀!哎呦…”
他的腰愈來愈痛了,他不可能再一個人扛水泥袋,想到這,他像一個嬰兒似的,坐在積滿雨水的石子上長大嘴巴哇哇的哭著。
粗壯的工友不耐煩的說:
“這么大年紀了你哭啥?哭啥!不就扭到腰啦,這點疼痛都忍不了,還是不是個男人啦!”
坐在地上的孫無衣哭的愈來愈厲害了,口齒不伶俐的說:
“我哭我兒啊!我兒要死啦,我干不動活就沒錢賺,沒錢賺我兒就要死啦。我一想到我兒要死了,我就想哭。”
粗壯工友伸出黝黑有力的手拍了拍瘦高工友窄窄的肩膀,瘦高工友也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默契的說:
“他娘的!你這死老頭,我們倆幫你抬,你就在旁邊使一點勁就好!一點勁總得有吧?!?p> “那樣子我就拿不到什么錢啦,我兒還是要死的?!?p> “他娘的,我們就拿個饅頭錢,他娘的,我們算倒了血霉了!”
孫無衣坐在地上哭的更加厲害了,驚天動地的哭。
“你咋又哭啦!你這死老頭,死老頭還沒完沒了?!?p> 他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緩緩站了起來走向水泥袋。
“我感動,感動??!世界上好人還是有的,好人啊謝謝你們?!?p> 這時候雨水不再下了,天漸漸的暗沉下來,烏云滾滾向前遮住了落日,天色愈來愈黑暗。
他們三人躺在水泥袋旁,旁邊是汽車行駛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音拖拉機從他們的身旁來回走去。
他們三個這時候滿臉都是水泥的灰,像馬戲團的小丑一樣。他們的手和黑夜一樣黑,粗壯工友買了三個白饅頭,用粗黑的手捏著白饅頭先遞給孫無衣,然后又遞給瘦高的工友。
白饅頭在他們手里折騰來回,沾滿了黑色的泥土。
他們三個狼吞虎咽的吃著,吃著這黑色的饅頭。
粗短的工友問:“你兒子得啥病啦?”
“肝炎,他娘的,老天爺不讓人好過,不讓人好過?!?p> 瘦高的工友說:
“我哥哥就是得肝炎死的?!?p> 孫無衣聽完之后又哭了起來,嚼碎的饅頭翻江倒海的從他嘴里噴出來。
粗壯的工友從口袋掏了八塊錢遞給他,瘦高的工友也掏了八塊錢遞給他。
“老頭,你先拿著,認識了就算是緣分啦!相信你才借給你,記得拿好,先去救你兒子,再回來找我們?!?p> 孫無衣這次沒哭,強忍著淚水,接了過來,先抱抱粗壯的工友,粗壯的工友嫌棄的推了推他,他又過去深情的抱著瘦高的工友,用手拍著他的脊背。
他接過了錢站了起來,向他們擺擺手。
“我會記住你們的!”
“趕緊走吧,別忘記還錢啦?!?p> 隨后他便在黑夜里消隱。
凌晨,孫無衣走向了醫(yī)院,這時候林倩倩在一邊照顧兒子一邊在醫(yī)院里賣饅頭。
孫無衣在林倩倩手里接過來五塊錢,他看著躺在床上的兒子,呻吟的捂著自己的五臟六腑,咳嗽的聲音此起彼伏,像狗吠一樣。
他在黑夜的月光下,用右手拖著腦袋,這個垂暮的老人被寒風一陣一陣的吹著。
他在苦思著,剩下的二十塊錢去哪里拿?他在想,他首先想去搶,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否決了,然后他想去借,可是誰又能借給他呢?他已經欠了一屁股賬了,這時候回村里一定會被追著要債,這時候他想起來了宋軍,宋軍應該能想辦法賺到錢,這時候宋軍是他唯一的希望。
翌日凌晨,孫無衣走進車站,他不可能去花錢買車票了,他買了一根煙,煙撰在自己的手心里,被汗水濕透變得軟塌塌的。像一個死去的毛毛蟲。
他上了車,把這根軟塌塌的煙遞給了司機。
“抽煙!老鄉(xiāng),我沒錢買車票。通融一下老鄉(xiāng)!”
司機接過煙,看都不看一眼粗暴的扔在地上。
“滾開!”
孫無衣半跪在司機的面前,哀求的說:
“我求你了老鄉(xiāng),我兒子要死啦,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要去看我兒子?!?p> “他媽的!你兒子死了管我什么事。沒車票就滾下去!”
“老鄉(xiāng),我求你了。就當救救我兒子?!?p> 這個垂暮的老人已經跪在司機的面前了,司機的看著他的眼睛,心生憐憫。
“他娘的,你這死老頭,滾后面去?!?p> 孫無衣馬上站了起來,屁顛屁顛的走向后面的座位,他心想啊,這一路上不少人喊他“死老頭”他想到這里心里開心了許多,嘴里咧著笑了起來,他覺得別人這是在夸他。
這時候黃昏已經轉瞬即逝了,黑夜將要降臨了,他看著窗外曇花一現(xiàn)的美麗,又想起在病床的兒子,又默默的哭了起來。
孫無衣走在省城的黑夜里,他弓著腰讓黝黑的脊背尤其突出,他的臉變得更蒼老了,皺紋像海的波浪。
他從未進過城,城里的黑夜與農村不同,黑夜里添了些許色彩,五顏六色的燈像煙花一樣。
他按照地址走到了學校,他站在南門等宋軍,他靠在橋柱上,看著溪水緩緩的流去,他的眼睛并沒有向他一樣老,他看著橋梁上的血跡,他不知道這是十天前孫豈曰留下的。
宋軍在黑夜里跑了過來,速度像豹子一樣,然后氣喘呼呼的像個巨人站在他的面前。
“干爹,干爹!你咋來了。孫豈曰怎么樣了?”
孫無衣拖著他的手,又哀求道:
“你救救他吧,說到底你們還是兄弟,我們也養(yǎng)了你半輩子了,他要死啦!我身體不行了賺不到錢啦,人家工地都不要我了,說我要死了,再過幾天連吃飯都吃不動了。”
他哭著,然后擦了擦眼淚繼續(xù)說:
“你年輕,你身體好,說到底你也不是我們親生的,我們養(yǎng)了你半輩子了,你去想點辦法賺錢好不好?我求你了?!?p> 宋軍也哭了起來,他擦了擦眼淚,扶著孫無衣走在南門的黑夜里。
“我會想辦法的,我有錢!”
翌日清晨,在旭日還未東升之前,宋軍走了出去。他知道城里有賣血的地方,聽說一次可以得到三十塊錢,身體好的可以賣兩次那就是六十塊錢。
他像小孩子犯了錯一樣顫抖的走進了醫(yī)院,血頭是個地中海的中年男人,男人穿著白大褂把腿翹在桌子上。
宋軍小心翼翼的走到血頭面前,然后又用唯唯諾諾的聲音說:
“我想賣血。”
“賣多少?”
“我不知道能賣多少?!?p> “一次四百毫升,最多賣六百毫升,半年才能賣一次,你上次賣是多久之前了?”
“我沒有賣過,我是第一次。”
血頭咧著嘴嘿嘿的笑了起來,指了指醫(yī)院的柜臺。
“你先去查血型,查一次要花五毛錢,一次賣四百毫升可以得到三十塊錢,賣六百毫升五十塊錢,你自己看著辦。”
他把胳膊伸到桌子上,女護士用針戳進他的血管里,暗黑色的血液迅速的沖了上來,像洪水一樣涌進一個瓶子里。
宋軍看著瓶子的血液慢慢溢滿,他的頭漸漸昏了起來,嘴唇也漸漸白了起來。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像白色的面粉一樣,他手里緊緊捏著五十塊錢,他聽說賣完血要吃紅棗,喝紅糖水,這樣子血就能一下子補回來。
他花了兩塊錢買了一斤紅棗,兩斤紅糖。
宋軍用鐵鍋把紅糖全部倒了進去,又把紅棗全部放了進去,像紅色的海,他倒?jié)M水慢慢煮開。
宋軍端起像海一樣的紅糖水,一口氣喝了進去,他覺得自己的肚子要炸了,捂著自己的肚子,肚子這時候像西瓜一樣那么鼓。
過了一會,他的肚子漸漸的扁了下去,他的尿肚子漸漸的又鼓了起來,他急忙對著墻角撒一泡尿,尿液發(fā)出白色的起霧,像無盡的水流,怎么都拉不完。
宋軍走了回家,這時候孫無衣躺在床上懷古傷今,他看見宋軍回來了,急切的問:
“你什么時候能搞到錢,宋軍你也別怪我這樣,我的兒子你的兄弟他現(xiàn)在在醫(yī)院,他要死啦?!?p> 宋軍張牙舞爪的走了過來,把五十塊錢擺在他的面前。
孫無衣像是看見了鬼一樣睜大著眼睛,驚奇又激動的捂著心臟問:
“你哪里來的錢?你不會去搶別人的吧?你趕緊還回去,你王八蛋!人再窮也不能去搶?!?p> 宋軍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我有出息啦!我有錢,車票我都給你買好了,你今天就回去交錢吧。你放心好了我會賺錢。我現(xiàn)在不差錢啦!以后需要錢你就跟我說一聲就行啦?!?p> 宋軍的臉上愈來愈蒼白,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現(xiàn)在說話都費勁,他捂著頭,他的眼睛已經變得朦朧。
他眼前的孫無衣變得模糊了起來,孫無衣見他蒼白的可怕,急忙的問: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宋軍你怎么了?”
宋軍站了起來,擺了擺腦袋。
“他娘的,我昨晚沒睡好,我沒事,你放心好啦,你趕緊去救孫豈曰吧。你放心,他不會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