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江山
若不是當年在晉王府教書的江先生見識廣博,愛給明理閣讀書的哥兒們講些天南地北的軼事傳聞,虞凜也不見得能知道景郎的典故。
憐貴人宮中侍女出身,按理說能讀會寫已是不易,她是從何處得知這個典故的,又為什么要把它寫在情箋上?
虞凜把其他不用的花箋收進木匣,但這張并沒有放回去。
接下來的幾日,他在研習(xí)書法。
小時候江先生的戒尺、三哥親自給寫的字帖,都沒能讓他乖乖伏案練字,現(xiàn)在倒是整日坐在四仙桌前,把羅紋生宣寫廢了一張又一張。
虞凜寫字下筆重,結(jié)構(gòu)離散,格局歪斜,如今提著一口氣寫簪花小楷,寫出來的東西有種半死不活的氣質(zhì)。
依舊丑得別具一格,絲毫不像憐貴人的手筆。
他盡力了。
想起當年在明理閣念書的時候,三哥能仿寫兄弟幾個所有人的字跡,除了虞凜的鬼畫符。
現(xiàn)在他很是羨慕這個技能。
朝暉殿的宮人們以為虞凜整日悶在寢殿里抄佛經(jīng),連汐月這個從樂泱宮過來的,都開口勸他,說太后也不是急著要,貴人不必整日抄寫。
他要是能下筆抄寫,才不會從早到晚搗鼓這個呢。
沒幾天虞清晏那邊又派人來了,說皇上又想請貴人去御射場啦,外頭小轎已經(jīng)備好了。
內(nèi)官來傳口諭的時候,虞凜正在寫字。聽見外頭通報,匆匆把今天寫的東西一團,丟到了紙簍里。
到御射場的時候,皇帝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那呆了一會兒了。
長公主虞沐嵐也在,她把頭發(fā)束起,由于還沒有及笄,只綁了一根金紅的發(fā)帶。
也快及笄了。
虞凜記得大侄女的生辰在五月份,當年出生在正值烽火的臨川城外。
那年三月末,京兆城里的秦王不知從哪調(diào)來十五萬大軍,先是攻破中州,放義軍進城,然后進攻珩陵,將二哥四哥圍困在了小陽山。
不久后,亂軍南下,汝陽城破。
晉王妃和世子夫婦先前已經(jīng)將家中其余人送去了臨川,而今身懷六甲的世子妃也要一路顛簸著往江南跑。
然而當時的臨川城正與亂軍對戰(zhàn)。
虞凜記得開戰(zhàn)前幾日,街上的老婆婆還在叫:“梔子花嘞~”
他笑著問:“阿婆,你也是天下還不姓虞就做這生意嗎?”
“囡囡說什哩?儂阿要梔子花?”
虞凜買了幾朵梔子花,婆婆跟他說:“小女伢子都歡喜這個,送哪個,哪個日后跟儂走?!?p> 他回了軍中,把花給了五哥,問他:“能吃嗎?”
虞凇一愣:“似乎聽娘講過,江南一帶會吃梔子花。”
“今日還有阿婆在街上賣梔子?!庇輨C嘆息,“若是亂軍再進臨川城一遭,梔子花怕是都要被饑民啃個干凈?!?p> 然后沒幾日江南重鎮(zhèn)棠陵戰(zhàn)敗失陷,被秦王不知從何處調(diào)來的兵馬占領(lǐng);江南總兵沈?qū)毠鈶?zhàn)死,五哥收到了他的血書,還有調(diào)令江南全境兵馬的鐵符。
虞凇接任江南總兵,臨川備戰(zhàn),再不可丟失寸土。
但郡守提出,臨川現(xiàn)下如頭懸利劍,總兵應(yīng)當帶著精銳兵力繼續(xù)南下,入江南腹地,與亂軍周旋。當然,他們自己也會跟過去。
虞凇堅決不同意,但郡縣府衙里頭上上下下的官員們吵吵嚷嚷。說總兵不顧及大局,更有甚者,鬧起了罷工。臨川下屬好幾個縣的衙門,鬼影子都沒了。
虞凜咬牙直說這幫狗官該殺。
“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庇葳÷犃说艿艿脑挘瓜卵劢?,沒什么表情,“但若是他們再這么鬧下去,軍心紊亂,我們也不得不……”
“總兵、六爺!外頭出事了!”一個小兵跑進來報,“江家的人,把郡守給綁了!”
綁人這種技術(shù)活一般都是山賊土匪來做,沒想到這臨川一亂,書香世家也拿起了麻繩,而且擒賊先擒王,抓人抓得精準。
等虞凇帶人趕到,所見的聲勢比之前所想要浩大不少。不僅僅是江家的人,還有不少城內(nèi)的書生,都在文心園外頭跟衙門的人對峙。衙役們雖然手上有兵刃,可在數(shù)量上實在落了下風。要不是唐能帶了一小隊人在中間橫著,那幫怒氣沖天的讀書人能頂著刀口,上去把衙役們撕了。
“大敵在前,汝等貪生怕死,桑梓之地,竟要拱手讓人!”
“食君之祿,不知擔君之憂!你們尸位素餐!”
“將軍猶血戰(zhàn),狗官思讓土。不聞三百里,諸生百姓哭!”
這詩作得蹩腳,但用來罵人上口。虞凜看著這么多人,問道:“江家這么多人?”
“他們是文心學(xué)肆的學(xué)生?!庇葳〉?,“臨川的文人多出于江家門下。我從前也只聽過阿娘講學(xué)肆的盛狀,今日算是見識了?!?p> “總兵大人,要不要把這幫學(xué)生先抓起來?”一道來的唐能,還有他弟弟唐玉,已經(jīng)把手按在了刀上。
“不必,本來這幫州官再鬧下去,我們也得敲山震虎?,F(xiàn)在江氏替我們做了,何樂而不為呢?”虞凇繞開了烏泱泱的人群,“不過那位郡守大人,咱們得去看一眼?!?p> 晉王府的人就被安置在江氏的文心園,虞凜先前送阿晏回去,已經(jīng)來過。
反倒是虞凇,雖然他的生母江側(cè)妃如今就在園中,他卻是頭一回來。
先在前堂見了江氏的太爺太夫人,以及文心學(xué)肆的幾位先生,虞凇給還管那位太爺叫堂舅。
也是因為有這位太爺?shù)耐馍?,江氏的人很快就同意了讓他們見上郡守一面?p> 郡守官服都破了,有些狼狽。見了虞凇,想說些什么,卻被搶先開口。
“我不會救你。”虞凇瞥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郡守,“更不可能帶著臨川城上下往南邊跑。我們現(xiàn)在只是來看看你還活著沒,不能讓臨川的文士們背上殺害官員的罪名,影響日后的科舉仕途?!?p> 郡守用鼻子哼了一聲:“總兵大人是沒瞧見外頭多亂嗎?這幫子書生,能保命就不錯了,還科舉仕途?都不知日后是誰執(zhí)掌江山。”
“虞家的人,執(zhí)掌江山?!庇葳≌f,“外頭可能有日后的棟梁之材、肱骨之臣。至于你,你的仕途到此為止了?!?p> 說罷,帶著虞凜出門離開。
“你是拿著全城人命,賭自家的江山!”郡守用一種變了調(diào)的聲音大喊,“你若是輸了,全城給你陪葬!”
虞凜回頭看了一眼,虞凇則根本沒有搭理他。
三日后,虞凇給江南各州府的鎮(zhèn)守下了令,召集軍備,待戰(zhàn)臨川,奪回棠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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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無品良人
臨川鎮(zhèn)守許恪被刪去了。 三王爭位的情節(jié)簡化之后,他沒啥出場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