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仁德
“德申公公?!庇輨C懇求道,“我已經(jīng)許久未曾見到皇上了,這羹我送進去就走。”
德申的笑容中透著絲絲疑惑,昨個皇上不是才去了朝暉殿嗎?
“貴人要見皇上也無需心急,皇上一直惦念著朝暉殿呢?!彼呀?jīng)雙手接過食盒了,奈何虞凜也死死抓住食盒不松手。
“可我……有要事?!庇輨C想了想,“要當面同皇上說?!?p> “那奴婢去給皇上通報,貴人晚上準能見著皇上?!钡律隇殡y,壓低了聲音道,“劉閣老和張閣老都在里頭呢?!?p> 劉本固?張復昭?
虞凜一愣,手上的力氣松了松,德申借機拿過了食盒,匆忙一禮,轉(zhuǎn)身就進了重鑾宮。
方才那聲音中氣十足、擲地有聲,想來就是劉閣老了。
劉本固這個人當過先帝的老師,當年就同齊王府不對盤,虞凜還沒對皇位動心思的時候,就被他視作太子的威脅。
他不想放過齊王府上下,也理所應當。
但張復昭也在,他向來和稀泥,明面上誰也不得罪,但暗地里和劉閣老唱了不少反調(diào)。
劉本固是在和他爭執(zhí)嗎?
張復昭難道進言要皇上寬宥王府諸人?
可自己打到京兆城,用計反殺的不是是他和他那個學生嗎?
不多久,德申就提著食盒出來了,看見虞凜還在外頭候著,勸道:“貴人,天冷,您先回去吧,這羹湯奴婢已經(jīng)給您送進去了?!?p> 虞凜搖頭,從德申手上接過食盒:“我就在這等著,等皇上和幾位大人議政結(jié)束?!?p> 德申怕了他了:“貴人,這議政哪里知道要議到什么時候?您要是愿意等,奴婢給您搬把椅子……”
然而他話音未落,劉本固打頭,領(lǐng)著幾個人就出來了。
劉閣老視他如空氣,他身后一個身著黛藍官袍的倒是對著虞凜一揖。
再后面同張復昭走在一道的,是大理寺的宋遂良。這人虞凜也認識,太宗的洪慶年間,兵馬司和大理寺聯(lián)辦過一起大案子。
張大人和宋大人也還算客氣,都對著他微微頷首。
虞凜把食盒遞給跟著來的瓊枝,又看了看德申:“勞煩公公通報。”
德申無奈,只好答應,但進殿之前對虞凜道:“兵部的季侍郎還在里頭,皇上讓不讓貴人進去,奴婢也不敢打包票。”
虞凜又在外面等候了片刻。
這回德申出來,開了門,側(cè)身往門口一站:“貴人,請?!?p> 進了重鑾宮,他讓瓊枝先在外廳等著。
而自己跟在德申身后,御書房厚重的錦繡門簾掀開,里頭熏著的龍涎香帶著暖氣撲面而來,裊裊輕煙從白玉鏤花的香爐里升起,絲絲縷縷,又漸而淡薄彌散。
到了里頭,虞清晏坐在御案后面,盯著手上的折子,鱸魚羹擺在一旁,他動也沒動。
虞凜想,你怎么坐在那兒呢?你不是該站在后頭對著老爺子點頭哈腰的嗎?
現(xiàn)在在御案前頭,有個季鴻升正躬身垂首。
“皇上萬安?!庇輨C行禮。
“朕安,賜座?!庇萸尻填^都沒抬。
季鴻升無聲地對著虞凜一禮,他也回禮。
“季卿還有什么話要說嗎?”皇帝問。
“回皇上?!奔绝櫳龑χ实凵钌钜灰?,但卻瞟了眼虞凜,“臣已言盡,臣告退?!?p> 待到季鴻升走后,虞清晏才放下手中的折子,舒了口氣,然后端起鱸魚羹吃了兩口。
“這羹不錯,你手藝見長?!被实圻叧赃吙?。
“皇上,這羹是瓊枝做的?!庇輨C回道。
“瓊枝?”皇帝抬起頭,“哦,前日被關(guān)進掖庭的那個……她手藝不錯?!?p> 虞凜沒有回話。
“你說來見朕有要事,是什么事情?”皇帝繼續(xù)問。
他隨口扯的,哪里來什么要事?
最要緊的事,就是他想問問,齊王府的人虞清晏打算如何處置?
“臣妾……”虞凜打算繼續(xù)扯下去,“臣妾感念皇上仁德,特來拜謝?!?p> 虞清晏的勺子頓在半空中,他最近覺得自己很不仁德。
兄弟叔侄,同室操戈。
皇帝看向虞凜,他這是做了什么仁德的事兒?
虞凜接著胡謅:“上元那晚在觀景臺,皇上提到京兆城十余年無戰(zhàn)事,臣妾覺得,若不是皇上誓守京師、英明決斷,城內(nèi)的太平日子或許就此不復?;噬贤四纥h,守太平,保衛(wèi)我大燕江山,帝王仁德莫過于此?!?p> 皇帝笑笑,放下手里端著的鱸魚羹,問道:“你是不是在外頭聽見了什么?”
虞凜臉上寫著欲言又止。
皇帝嘆了口氣:“你說的是為君者對百姓的仁德,可若別人先不仁,如何還要以仁義待之?”
“齊庶人謀大逆,罪有應得?!庇輨C心跳如錘,但面上還要保持平靜,“皇上要江山永固,亂臣賊子自然當斬不怠,謀反之事要追查到底?!?p> 皇帝仿佛想到了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意外,嘴里重復著:“當斬不怠……”
“但皇上要示天下以仁德。”虞凜低頭,眼睛看向御案后,“逆黨已經(jīng)無可翻身,屬官愿向朝廷投誠者、未曾參與謀逆的仆從、親眷……還望陛下寬宥?!?p> 說完這話,虞凜仿佛感覺到帝王審視的目光,打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補充了一句:“尤其,稚子無辜。”
天空中落下了細細的雪粒,落到皇宮的御道上、屋檐上,像是一層灰。
季鴻升在重鑾宮外的御道上緩步行走,出了內(nèi)宮,走到了輔政院。
張復昭在文登閣門前等著他。
“老師?!彼笆值?,“皇上心思難測?!?p> 張復昭拍拍季鴻升的肩膀:“子階,你盡力了?!庇掷现\深算一笑,“無需揣摩圣意,你只要讓皇上知道,謀逆之事有蹊蹺?!?p> 季鴻升扶著老師向閣中走去,衣袍掃過之處,是白得發(fā)亮的御道石板。
“先帝北征之后,冀東兵權(quán)還在手上的時候不反,偏偏回中州呆了半年才起兵。”張閣老呵出一口白氣,“征戰(zhàn)多年的人都該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他三個月急攻京兆,糧草被輕易中斷?;噬弦矔岩傻?,齊庶人為什么如此著急?”
季鴻升點亮屋子里的燈火,又將暖爐燒上:“皇上是懷疑,但還說學生沒有真憑實據(jù),猜測再合理也只是猜測?!?p> 張復昭走到暖爐跟前,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沒有真憑實據(jù),那你就去查……齊庶人遭部將背棄,還被人捅了一刀,那么具體是哪個人,不想讓他活著見到皇上?”
f無品良人
御書房的爭執(zhí)就側(cè)面描寫了,之前把這個放在最前面,是想把朝廷派系大體介紹一下,現(xiàn)在趕緊設(shè)定拋早了,后面寫太宗朝舊事的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