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也是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將先帝的子嗣宗親,御林軍,內(nèi)場軍,后宮佳麗統(tǒng)統(tǒng)斬首,一個不留,不論歸不歸順。
斬首前,兩萬余人,在皇陵前跪了近五里路;斬首后,鮮血匯流成池,浸泡著整座皇陵七天六夜,方才完全溶入土地。時至今日即便隔了三十年,皇陵中仍是血跡斑斑,土地顏色仍然黃紅分明。
用殺無赦的手法在皇陵前斬首,任憑血水寖泡著整座墓園,可見其對先帝的憎恨程度有多濃重。
第二件事,改年號,改國名為“鳳妤”。在內(nèi),啟用同宗血親壓制前朝舊臣,與一些暫時撼動不了的臣子勢力做周旋,互相牽制。
在外,親自指派下臣封將,把先帝剩余的軍隊盡數(shù)調(diào)遣出去,共同出征三個已經(jīng)交鋒多年的敵國,以此擴充國土。自己則不知從何處調(diào)來數(shù)萬新軍,平定余亂。
圣旨是直接下召的,并沒有通過朝堂合議。并且下召之后,曾一度受到元老重臣的極力反對。各種上書,長跪大殿,以死明志等做法層出不窮。
可并沒有打消她的決心,但凡異議者,悉數(shù)抓捕起來入獄關押,待到戰(zhàn)果捷報到達之日,再一一斬首示眾,好讓他們死得瞑目,不論有無悔意。
如此,又是一批元老大臣因此喪命,也因她殺伐果斷,明察善決的手法屢戰(zhàn)屢捷的浩蕩氣焰,順勢將朝堂和宮內(nèi)風氣整頓了個里里外,定國安邦。
第三件事,以充實后宮為由,口諭下令甄選面首。
為何只有口諭而不是圣旨皇榜?她要的,多半是在朝大臣的后裔子嗣。
面上理由冠冕堂皇,以朝臣結親,守望互助為由。不知其性的,只道是新帝沉迷歡愉,罔顧朝綱。
無論對方秉性如何,誰人稱帝,朝中永遠不乏懂得投機取巧,投其所好之人。
家中有子的,或有女無子的,有子又年歲尚小的,都能使盡一切手段,臨時買也好認干親也罷,爭取第一時間送去面圣,從而表明忠誠的心跡,換取帝王賞賜,也為日后的官路鋪橋牽線。
所以被送去宮中做面首的,不止來自朝臣子嗣,還有一小部分官外人。
而知其性的,則憂心忡忡,積怨成疾。這哪是充實后宮?分明送去當人質(zhì)!以此來警示眾臣,但凡心懷不忠者,斷子絕孫在一罰,滿門抄斬在二罰,株連九族在三罰。
有人實在忍受不住這樣的決策,在朝堂之上,當著眾臣的面指向女帝,開口說了八個字,“婦人愚行,戛止與嬪。”
你這女人愚昧無知,根本干不了大事兒,永遠只能做個妃嬪。不,也許你連做妃嬪都不配!
好嘛,莫說朝堂之上有此言行已是欺君重罪,拿帝王昔日那不堪回首,且最為避諱的時光來與此刻相比,不等于在說女帝無才無德嗎?
賜死抄家也是理所當然。
且不止這人,但凡與他有交情的人都統(tǒng)統(tǒng)視為黨羽。官員,好友,門生都被抓了起來,各種新刑酷刑輪番施行,折磨直到死亡。
前前后后沒幾年時光,前朝官員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暴政天下,至今已沒活著多少人了,都換成提拔上來的新官。
后來女帝有了身孕,自然也是不顧眾臣反對,誕下名小公主,賜字“臻”,承立太女之位。
便是后來這位被自己的男寵成功篡位,倒在雪地里哀痛心死的女君王。曾經(jīng)的女君王。
關于群臣反對的原因,門面上帝王生育乃屬大事,考慮到安胎固本和修養(yǎng)調(diào)理期間,不便過于操勞。屆時定會荒廢國政,無法及時治國。
實則,有多少人各懷心思,暗使手段查出此胎并非自己宗親。幫不了自己不說,不知是哪位大臣送進宮的面首,竟乘了這頭彩,將來還不得影響到自己地位,處處被壓一頭?
女帝受孕生育并不與男帝一般,后宮妃嬪皆可數(shù)人同時懷上皇嗣,真正的傳宗接代,綿延子嗣。女帝只有一人,一副身子,自懷胎十月起,月內(nèi)修養(yǎng),身體元氣恢復,前前后后加起來需得兩三載余,方能再次生育。
兩三年是快的了,政務上勞心勞力,心力交瘁,到底多久以后才會受孕下一個,那日期真的誰都不敢說。
然而,不止反對無用,誰都沒想到會是女帝唯一一個皇嗣后代。上位只二十五年,勞疾駕崩。位繼其女。
于是鳳臻,便成了女帝二世。
若以行事作風來說,怎么說呢?鳳臻極大程度地秉承了母帝的性格。
暴政治國,會因一些小小的紕漏先后殺了近十位大臣,以示警戒??梢哉f是即非常暴躁,又眼里容不得沙子。
也殺伐果斷,自負妄為。尤其斬殺他國使者后,朝堂大亂的大亂,戰(zhàn)事激烈的激烈,她硬是面不改色坦然鎮(zhèn)定。
若不是全部起因只在一名小小面首上,大家便都以為她會是個了不起的君王,與先女帝比有過之無不及。
只可惜,沒有那么多“若是”,明君昏君只在一念之間,更別說,眼下還丟了整個國家。
母親開國,女兒亡國。短短兩個帝位,三十年而已,卻如曇花一現(xiàn),一去不復還了。
這點,鳳臻還真不如母帝。
說起容貌,鳳臻也繼承了母帝八分,稍有不同的地方,便是氣質(zhì)差異。
論王者氣魄,只因年少不及母親霸氣強勢,卻有著異常凌厲的神色,和一雙意氣風發(fā),又深如寒潭的眼眸。
讓人無從看透。
時至今日,母帝留給自己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也越來越少了。唯獨回想起母帝當年駕崩的情景,鳳臻至今還能感受到那種悲傷和被拋下的孤獨。
這世上從此,只有個和自己熟而不親的“父君”了。
當年,母帝遣退了所有人,將自己一人留在榻邊時,她記得,當時母帝緊緊抓著自己的手,對自己說了一句話,好像是……
“若礙眼,不妨另起宮殿,將人都遣入其中。吾女且記住,千萬別把他們都放回去!千萬別——”
駕崩了。
如同平地旱雷,鳳臻幾乎驚叫著從地上彈坐起來,一身汗液早已浸濕了褻衣,不用夜風吹,這寒冷的氣溫便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哆嗦。
眼前仍是夜間,仍是白茫茫的雪,仍是破舊不堪的建筑。
只不過,并不是她之前躺在雪地里的那間破屋子,身下也沒有雪,像被刻意清理過;且,身旁還燃著一堆正旺的火,和蹲著一個不住往火堆里添柴的人,看樣子和自己差不多,也是乞丐。
我還沒死?
鳳臻迷惑了。剛回了些神,才感覺到來自頭頂百會穴的酸脹,和口中殘留的異味兒。
苦,極苦。仔細一品,像是藥味?且頭頂上,竟立著根銀針。
被人救了嗎?
但又有什么用?終究還得面對這些無盡的痛不欲生和自責,她不想再面對了,所以才選擇死亡的。救她人的好意,終究還得辜負。
“喲,醒了丫頭?!?p> 對方的聲音渾厚低沉,是名有些年紀的男子。還不等鳳臻開口,自己便打起招呼來,“都已經(jīng)昏迷五天了。怎么?毫無求生意念的樣子?!?p> 鳳臻托著沉重腦袋,無力道:“救朕做甚?如今的朕什么都給不了你?!?p> “哈,路見不平救人一命,不需要什么回報?!彼Φ?。
鳳臻沒說話,而是拔出銀針往對方面前一扔。
且不說口中殘留的珍貴藥材味兒,這根銀針便不屬于普通醫(yī)者所能持有的。
起先鳳臻拔下它不過是想質(zhì)疑他一乞丐,哪來的一身醫(yī)術?卻不想丟出去的時候,看到上面有利器劃刻的痕跡。
刻字。
刻的什么她沒看清,卻確認了此針決計出自太醫(yī)院。
不是宮中的太醫(yī)院,而是其分支出來在宮外的別院。用于招收并培養(yǎng)有資質(zhì)的學徒,屆時再送入宮中,或者分配到各大軍營做軍醫(yī)。
宮外的太醫(yī)專院大概有四個分支。分別是:骨支、傷支,內(nèi)調(diào)門和母泰門。每個分支都有自己的獨特藥具,用符號或者字眼代替。
她為何如此清楚?只因這是她與母帝共同處理的第一份奏折,熬的第一個夜。同時也是母帝在位時頒布的新政,對于太醫(yī)院正是如此更改的。
她當然印象深刻,至今不忘。
男子謊言被破倒也不尷尬,回道:“喲,丫頭挺仔細。我也不過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罷了。”
鳳臻道:“誰?”
他聳了聳肩,不作回答。
鳳臻撐著腦袋斜眼打量了他一眼,道:“閣下如何稱呼?”
對方往火堆里丟入最后一根柴,身體往后一靠在墻壁上,隨意笑道:“無名無姓。作為一名乞丐誰會在意他叫什么。阿貓阿狗,亦可?!?p> 他既不愿透露身份或者提及。想來,必是和自己一樣,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大事才淪落至此的。他的樣子,實在不像初做乞丐,或者喬妝而成。
她亦如此,如果有人前來詢問名字,自己也不愿說。
挑了挑眉,鳳臻不愿再與他口頭糾纏,干脆就著先前的位置,又躺了回去。
“哎哎,我可事先說好啊,天亮了就給我趕緊走。我受人之托救你一命可不包括收留你啊。聽到?jīng)]?”
“……”